第十一章 (5) 《丹心素裹 ——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


胜利在望忌大意
此时国民党加强了对蒋管区,特别是“中央地带”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控制,报纸上几乎天天登载破获“共匪”组织、抓捕枪毙“共党”分子的消息。国民党中央党部也加强了保密管理。我已不能像在重庆时那样自由出入秘书室、印刷股偷看、偷取秘密文件了。此时,何以端根据中央情报部和吴克坚的指示,告诫明之: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情工人员越是要注意隐蔽、伪装,切不可麻痹大意,要避免无谓的牺牲。何以端几乎每次与明之接头,都要他代表党组织,把以上精神转达给他联系的几位情工人员,特别是我。
何以端与明之的接头地点经常变换,有时在胜利电影院里,有时在小饭馆、小茶室里,一般选择行人较多、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头,便于接头后迅速分开。
何以端以商人身份为掩护,经常往来于沪宁之间。为了应付军警和宪兵特务的检查,他在随身携带的小提箱里放着蒋介石和白崇禧照片各一张, 并写上“以端同志惠存,蒋中正”和“以端同志惠存,白崇禧”。每次宪兵特务检查行李,一打开手提箱,看见蒋介石和白崇禧的照片,都吓一跳,马上立正、敬礼,立即放行。
有一个打入国民党军队内部的情工人员,把情报藏在一本《剿匪手册》里,这样一般不会引起特务的注意。何以端认为这个办法好,大加赞赏,就向其他情工人员和交通员介绍这个办法,并要求大家多动脑子,多想妙计,迷惑敌人。
为了情报工作的安全,何以端长期居无定所,据说他当时几乎没有在一张床上睡五个夜晚。有一次,明之应约到何以端的临时住处接头,看到他在亲戚何以藩家的灶坯间(厨房),搭一块木板睡觉。
明之发现何以藩家住房并不紧张,就问何以端为什么住灶庇间,他说: 这里方便,如果有宪兵来,爬起来就可以从灶庇间的后门跑掉。
1946年5月,中共代表团和南方局的部分人员在周恩来和董必武的率领下,由重庆抵达南京,在梅园新村设立机关。自此以后,周围就有许多特务进行监视。何以端联系的秘密情工人员多,按照秘密情报工作的纪律规定, 他是不能到梅园新村党的公开机构来的。可是有一次,何以端因有紧急情报要送,而规定的联络时间又未到,为了不耽误情报的时效,万不得已,他冒险溜进梅园新村送情报。周恩来一方面肯定情报很重要,马上交人处理;一方面严厉批评了何以端的这种危险做法。
何以端将此事告诉了明之,诚恳地说:我们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在敌我斗争异常尖锐的情况下,更要严格遵守秘密情报工作铁的纪律。
在杭州和重庆时,明之抄写、密藏情报就已很有经验。到南京后,除必要的原件外,他大多用工程设计绘图专用的细尖钢笔和极薄的绘图纸,将情报写成蝇头小字,然后卷好。南京、上海多雨潮湿,明之小心地用防潮蜡纸包上,在火柴盒底部做个夹层,把情报藏在夹层里面。这样,一般很难被人发现,传递也方便。他同何以端在胜利电影院旁的茶室会面,香烟、火柴放在桌上,何以端临走时把火柴盒取走,既自然,又安全。
后来何以端曾说,我有时一天能收到三个火柴盒!
除此之外,明之还想了很多更巧妙的密藏办法,我把他那些自制的密藏物件戏称为“工艺品”。有时何以端看了,也禁不住连连称奇。这些“工艺品”,都是明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秘密制作出来的。
每当到了晚上,老人和孩子睡了以后,他就用黑布把灯罩上,在灯下像女人做针线活儿那样,精心制作他密藏情报的物件,那情形决不亚于艺术创作。
送情报的时候,为了对付国民党特务的盯梢,明之几乎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演习甩“尾巴”。每条去联络点的必经之路,他都事先查清有哪些小巷和商店可以穿越。遇到可疑的人,既不惊慌,也不回头观望,而是照常多走一段路,然后找个墙角蹲下身子,装作系鞋带的样子,悄悄地向后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为了稳妥,他有时故意绕道走进僻静的小巷,有时换乘公共汽车, 直到确信没有“尾巴”为止。
国民党还都南京以后,达官贵人们除了反共,就是纸醉金迷,吃喝玩乐之风十分盛行。
我和明之从重庆到了南京,交友的圈子扩大了一些,交友的方式随着环境的变化,自然也变化了一些。不能像在重庆那样,仅在家里吃个狮子头,打打牙祭。南京当时盛行打麻将和跳交谊舞。打麻将,我们陪不起时间,也赔不起钱。但是我们又想,如果一味“超凡脱俗”,不利于隐蔽伪装。于是我们就选择了跳交谊舞,通过这样的方式和同事打成一片。有点书生气的明之非常用心,在家里画出各种舞步的路线图,然后认认真真地学,几次跳下来,就跳得很有风度了,受到很多同事的赞扬,无形中融洽了和同事的关系。
这时我们一家的生活稍好了一点,便买了一个收音机,经常放大音量,收听当时的流行歌曲。我们就是要让周围的同事看到,我们与国民党的一般职员一样,也在赶时髦,也在纸醉金迷。我们清醒地认识到,越是胜利在望,就越是要注意隐蔽、注意安全,增加保护色,这样才不会被别人怀疑。
关于收音机,还有一段小插曲。我的速记同事居正修在50多年后的1999年,在《红岩春秋》杂志上发表的《和沈安娜一起速记》一文中写道:
当时听这个台(指中共电台)是犯法的,谁也不敢收听。我家住在南京树德里,这里是国民政府家属住宅,有国民政府高官住在里面,里弄门口有卫兵站岗,外人进不来。晚上收听中共电台是安全的。我参加党政最高会议记录,会上听到的军事报告都是官样文章,听到邯郸电台广播消息,往往事实证明内容是真实的。

★1947年,沈安娜、华明之在南京
有一次,我到沈安娜家里,房门开着,我把门关上,指着收音机上的频道, 轻轻告诉她:晚上什么时间,收音机开到这里,是中共的邯郸电台,我天天收听,这里消息是真的,不是我们会上听到的那样。沈安娜似乎听不懂我的话, 没有答话,也不开收音机,就和我说旁的事情了。
当时,我还以为沈安娜不喜欢收听中共电台广播。现在回想这件事,真是好笑。时时处处伪装和保护自己,已经成了我的职业本能。我自然不会随便在别人面前,哪怕是共事多年、老实本分的好友面前,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政治倾向性。
我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和那些国民党元老的关系也相处得很好。我找了个机会,请国民党元老、书法家于右任a写了一幅字,装裱后挂在屋里。有客人来访,看到于右任写的条幅,都十分羡慕,因为能求到于右任的墨宝,那是要很大面子的。有了这样的面子,我和明之自然也就增加了一层保护色。于右任老先生不论是在重庆,还是在南京,一直对我这个经常可以看到的年轻女速记关爱有加,我也十分敬重这位爱国老人。
我还请在重庆做了八年邻居的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写了一幅字,挂在家里。
吴稚晖在重庆时已七十多岁了,性格古怪,生活无拘无束,一般会议很少出席。重庆夏日酷热,他在家里经常上身赤膊,一条中式裤子不系裤带,用西裤背带吊在肩上。他平时也不愿多见客人,总在门上贴个条子:吴稚晖不在家。
听说有一次,一个人来拜访,恰巧在门口碰见他,就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吴委员”。
吴稚晖指指门上的条子说:不是吴委员不在家吗?
来客晓得吴稚晖说话幽默,以为是开玩笑,鞠躬说:真是难得吴委员在家。
吴稚晖正正经经地说:你认错了,我是吴稚晖的哥哥。
来客明知这里没有吴稚晖的哥哥,进去不是,转身也不是,啼笑皆非,搞得很尴尬。直到吴稚晖进屋后,才悻悻离去。
但是吴稚晖对住在隔壁的我们和两个孩子,却经常露出笑脸。
从我们家的阳台,可以看到吴稚晖的书房。两个孩子在阳台上看到隔壁书房里的吴稚晖,总会乖乖地喊:“吴公公好。”吴稚晖也热情地和孩子拍手打招呼。
到南京后,我向吴稚晖求字,他很痛快地答应了。(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踩一下[0]

顶一下[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