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押韵,是否是“皇帝的新装”?

胡 峡  金羽毛文苑  2021-10-01 07:00:00


诗不押韵,是否是“皇帝的新装”?

 

文|李忠效

 

《文学自由谈》杂志2011年第二期曾发表我的一篇随笔《中国诗人都被带到沟里去了》(以下简称《中国诗人》)。这个题目是当时该刊主编任芙康帮我改的,是把我文章中的一句话做了题目,原来的题目我忘记了。

近日偶尔看到这篇文章,感到意犹未尽,就想再由这个话题发几句议论。

我那篇《中国诗人》主要内容是说,中国古代诗歌是讲究押韵的,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押韵的诗占比还很高,改革开放以后,押韵的诗歌逐渐减少,到2011年我写那篇短文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押韵的诗了。如今又过去了将近10年,不押韵的诗仍然占据中国诗坛的“统治地位”。押韵的诗真乃凤毛麟角。

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诗歌不押韵的“气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我在《中国诗人》一文中,把原因归结到受外国诗歌的影响。我不懂外文,我不知道外国诗歌是不是押韵,我只知道很多翻译诗都不押韵,像殷夫所译匈牙利诗人裴多菲那首著名的《自由》(生命成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少之又少。

多年以前,我曾看到过有人“直译”的《自由》一诗,感觉诗味儿与殷夫的译作相比差远了。

我用微信请教懂英文和俄文的朋友,他们的回答是:

――外国诗歌也是押韵的,否则不是诗歌了。

――外文诗当然要押韵,讲究很多。汉语有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外语有自己的规矩。

――语言不同,外国诗歌翻译成中文诗歌是意思的翻译,没有高手无法保证押韵。

如此看来,把外国诗歌翻译成中文,不押韵的问题出在水平低的翻译者身上。看来真如我2011年发表的那篇文章所说:中国诗人都被带到沟里去了。

可是,中国诗人为什么在“不押韵”的道路上狂奔几十年,乐此不疲呢?不押韵的诗真就比押韵的诗好么?我看不见得。诗不押韵,那还叫诗么?大约在1980年代出现了一种“散文诗”,代表性人物是《青岛文学》的老编辑耿林莽。用诗一样的语言写篇幅短小的散文,将其称作散文诗是可以的,读起来也颇有韵味儿。结果后来有人干脆把散文诗拆成长短句,变成“诗”了。形式变了,味道也变了。自从诗不押韵成为一种“时髦”之后,诗就变得越来越“水”,甚至连“口水诗”都出现了。我不认为那是诗,仅仅是“口水”而已。

前几年,有一个残疾女诗人凭借一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以下简称《睡你》)火了好一阵子,匪夷所思。这诗的开头两句是这样写的:“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说实话,我当时有点蒙,我很久不关心诗坛的风景,真不知诗坛什么时候堕落到这种程度。

这已不是什么“口水诗”,而是“淫水诗”了。

作者是个残疾人,常人可以容忍她的压抑、渴望和癫狂,文化监管部门没有出来表示态度,我想可能因为作者是残疾人,不和她计较,如果是个身体健全、思维正常的作者这样写诗,不被人骂死才怪呢!这是宣扬黄色、诲淫诲盗啊!

奇怪的是,《睡你》这首癫狂之作,居然引起诗坛的轰动,很多人为之点赞。如果为她点赞者都是残疾人,也可以理解。而那些为之点赞的人中有不少是中国诗坛的“大咖”,这就让人疑惑了,他们是不是心理有残疾?更有甚者,还有人将其谱了曲。是不是唱出去了我不知道,反正我没听到,可能歌曲《睡你》没有原作那么火。为写此文,我到网上去查《睡你》,在这首诗的“词条”里,居然还有“文学欣赏”和“名家点评”。有一段没有署名的点评这样写道:

 

这样强烈美丽到达极限的爱情诗,情爱诗,还没有谁写出来过。出奇的想象,语言的打击力量,与中国大部分女诗人相比,余秀华的诗歌是纯粹的诗歌,是生命的诗歌,而不是写出来的充满装饰的盛宴或家宴,而是语言的流星雨,灿烂得你目瞪口呆,感情的深度打中你,让你的心疼痛。(人民网评)

 

我不知道这位“名家”有没有女儿,如果有,他会不会把这首“强烈美丽到达极限的爱情诗,情爱诗”推荐给他的女儿?

据说,有一个“国家级”诗歌刊物的主编,也喜欢写“黄诗”,比如他写的《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以下简称《摸摸乳房》),就曾火爆网络。为了说明问题,在此摘录几句:

 

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

我在我手上散发的她的体香中

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

……她不肯跟我做爱

只让我看她的赤身裸体,百媚千娇

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就抽身而去

 

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摸摸乳房》作者的名字(我大约30年不看诗了),现在我知道他了。遗憾的是,不是因为他诗写得好,而是因为他诗写得“黄”,成为“网络事件”,才被我记住的。如果他想用“黄”这种方法出名,那么,恭喜他,他成功了。

难道现在的诗人都是要靠这种途径出名么?那就是诗人的悲哀,也是社会的悲哀了。

《睡你》也好,《摸摸乳房》也好,都属于那种不押韵的诗。也只有不押韵的诗才能写出这样的“意境”。

近日看到一篇藏族作家阿来接受采访的文章,阿来说:有些人把古诗讲平仄理解成束缚诗歌,哪里会是这样呢?这是为了把语言的音韵美发挥到极致嘛,而且你读着听起来也好听。汉语本身就是一个声音系统。我们今天写东西不讲平仄了,我们读东西也不读出声来,但我们不发声,声音也还是响在脑子里,所以还是要讲声音的,它和情感有关。

我非常赞同阿来的观点。

现在中国上上下下都在说要弘扬中华传统文化,是不是也应该弘扬一下流传上千年的中华诗歌的韵律文化呢?

大家都知道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装》,且耳熟能详,我就不说童话的具体内容了,只说梗概:一个愚蠢的皇帝被两个骗子愚弄,穿上了一件看不见的――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新装,赤裸裸地举行游行大典的丑剧。皇帝和官员都不敢承认自己看不见这件“特制新装”的现实,只有一个孩子说了实话:“他什么也没穿啊!”



我觉得现在不押韵的诗歌有点像《皇帝的新装》。这个“新装”并不美,只是大家都不愿说破而已,可能怕被人说“你out(落伍、淘汰)了”。

我愿意做一回《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敢说真话的孩子。我不怕被人说“你out了”。因为我喜欢中国诗歌押韵的传统,我在盼望押韵诗歌的回归。

 

2020.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