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素裹 ——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第三章 (1)

李忠效 听雪斋书馆 2020-07-09


三、在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站稳脚跟
(1935 年初—1937 年夏在杭州)

19岁的沈安娜(沈琬),1934年摄于上海

打入国民党浙江省政府
 
杭州是我国古都之一,与苏州齐名,素有人间天堂之称,其中尤以湖光山色,名胜古迹,遐迩闻名。我谨记党组织的嘱托,决心竭尽全力争取省政府机关录用。尽管我的速记技巧可以胜任,但仍夜以继日反复练习,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此根本无心领略杭州美景。而入选省政府机关对于与我同去的两个男生来说,并非志在必得,因此他们练习不大用功,其中一个还喜欢喝酒,在省政府机关里影响很不好,这件事不知被什么人反映到秘书处一个科长那里。

一天,科长当着我的面,对两个男生说:“你们不好好练,还喝酒!”他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说:“你不喝酒就不能速记了?”可是他指错了对象。因为他态度很严厉,没喝酒的男生也不敢争辩。


我在一边想了想便笑着小声说:“不是他喝酒,科长您弄错了。”

这位科长见我好意地提醒,才知道骂错了人,他不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觉得好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使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

“好好练习速记!”科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走了。


在此之前,浙江省政府一直没有速记人员,是新的省政府主席黄绍竑a 来了以后才提出要用速记的。


黄绍竑是广西人,属于“桂系”。他一开始拥蒋,后来反蒋,旋即又拥蒋,最后又反蒋。反反复复的行为,不仅反映了他的思想波动,也折射出当时形势的多变。黄绍竑是广西人,他的部下多为两广人氏。我就读的上海“南洋高商”学生多是华侨子弟,讲广东话的居多,所以我对黄绍竑以及那些部下带有浓重两广口音的国语,不但完全听得懂,而且能记录下来,而那两个男生对广式国语连听都比较困难,还谈何速记?我从小跟着父亲练字、作文, 因此我整理出来的毛笔誊写的文稿字迹端正,文章通顺。加上我是有备而来,因此学习特别下功夫,加上我反应较快,速记能力明显比两个男生强。试用一个月后,我被录用,两位男生则被淘汰。


a 黄绍竑(1895—1966),字季宽,广西容县人。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政务委员,是第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常委。
 

1935年1月,我正式进入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秘书处议事科(原称记录科) 担任速记员。后来,经王学文同志认定,我参加革命,成为中央特科领导下的成员,就从这时开始。


省政府在杭州梅花碑附近。每个正式职员都有一个徽章,进大门的时候,站岗的警卫看见戴徽章的都要敬礼。我第一次佩戴徽章去上班,不知道警卫敬礼时,自己该怎样还礼。于是我不露声色地站在一边观察。发现即使是年轻职员也都是趾高气扬点点头就过去了,我便学着别人的样子,目不斜视,昂首向前。警卫给我敬礼时,也装出很老练的样子点点头。我表面上看很老练,其实心里很紧张,很不自然。后来我认识到,这种紧张与不自然并不完全来自初次面对警卫的敬礼,还来自对自己如何适应“白皮红心”的双重身份缺乏自信。镇静自如是装不出来的,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自己还需要好好磨炼才行!


果然,需要磨炼的事情很多。第一次参加黄绍竑主持的省政府会议时, 我进会场后,连自己的位置在哪里都不知道。到会的都是大员,一看那架势, 我很有些不知所措,就在靠后面的一个凳子上坐下了。这时过来一个人,拉着我往前面走,我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此人拉我是什么意思,我还停留在女学生的角色位置,并且觉得被一个陌生男人拉扯着,很不自在。那人把我拉到黄绍竑身边,指着一个空位说:“你坐这里。”后来我才知道,此人是省政府的秘书长。从此,我作为省政府的第一位速记员,在会场上有了自己的位置。


过去我从没接触过政府公文,不知公文格式是什么样的,也没想到应该向科长请教。第一次整理出来的速记稿不符合上报文稿规定的格式。因为炳勋速记采用的是从左至右横书的西文写法,所以我不假思索,就按照在速记学校传授的从左至右的横写格式,把会议记录整理出来,并送给议事科科长薛元燕审阅。我满以为会得到科长的肯定,没想到科长只看了一眼,就使劲皱起眉头。我知道科长不高兴了,但是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科长也不说话,另找了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用手点点,那意思是:你自己看吧!


我一看才明白,是我把格式弄错了,当时中文的书写方式是从右至左,从上至下竖写。


我红着脸朝科长笑笑,默默地把那份会议记录拿回去重新抄了一遍。第二次拿给科长看时,科长没皱眉头,但也没表扬我。不过我心里还是很感谢这位厚道的科长给我留了面子,没有当众批评我。


议事科的办公室是一个大房间,四五个人在一起办公。科长朝南坐,用大办公桌。其他有速记员,收发员,油印员都用小桌子。朝东是一排铁皮柜及木质柜,柜子前面还有一排长桌,上面放着蜡版和油印机。印的材料大都是会议议程、报告、决议及附件等等,都摆在那里。


我发现,科长在科员面前显得很威严,平时一般很少说话,只要他一皱眉头,大家就知道出问题了,都吓得不敢吭气。


我平时除了做会议速记,有时也起草一些一般性的公文。我吸取第一次的教训,不管写什么,一定要先请教薛科长。科长会很认真地告诉我,抬头怎么写,第一行怎么写,落款怎么写。经科长指点,我很快就掌握了一般公文的程式。


黄绍竑是个有文化的军人,他并不要求速记员原封不动地将口语整理成文,而喜欢在口头语言的基础上略为加工,成为简洁明了的书面语言。薛元燕科长的古文功底很深,我整理的省主席讲话稿,经他润色后,更加简练准确。我在誊清时发现,薛科长锤炼语言的功夫非同一般,于是常常仔细琢磨,认真学习。黄绍竑对我整理的讲话稿很满意,薛元燕从来不说是经他改过的。后来朱家骅a接替黄绍竑当浙江省政府主席,当面夸奖我,我马上说:“那是科长润了色的。”朱家骅和薛元燕说我“不掠他人之美”,给他们留下了好印象,后来薛科长欣然认我做干女儿,朱家骅对我也格外器重。

 
a 朱家骅 (1893—1963),字骝先,浙江吴兴(今湖州)人。1912 年加入国民党。1914 年赴德国留学,1922 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历任北大教授、广东大学教授、广东省教育厅长、中山大学校长、中央大学校长、教育部长兼“管理中英庚款董事会”董事长、浙江省主席、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中央组织部长兼中统局局长、国民党中央常委等职。1949 年去台湾, 任“行政院”副院长,“中央研究院”代理院长。
 

我按照王学文的指示,逐渐在浙江省政府内站住了脚,姐姐伊娜,姐夫曰信,学兄明之,特别是“舅舅”王学文,都非常高兴。


我自1935年1月参加革命,实际上当时刚满19岁。一投身革命就在中央特科直接领导下,做秘密情报工作。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受中央特科领导的, 就连舒曰信和华明之也不知道,甚至新中国成立后,仍不知道。直到半个世纪之后的80年代,我们才知道当年我们属中央特科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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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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