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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苦难
1942年、1943年,是我和明之以及两个孩子在重庆最艰难的时期。1942 年2月,我刚生小新两个月,明之给好友哈泽民的信中写道:“个人、家庭正和国家民族一样,要我们尝试一个更艰苦的磨练。……这滋味,非体验过的人,实在不易真切地理解……安娜失眠, 半夜之后不能醒,一醒就得看天亮……。产后已是两个足月,仍然衰弱不堪,月前又发胃病、便血,……奶水不够,母子俩的泪汇流在一起……薪水已借到三个月之后,大量的支出实在无法应付。”我在信末勉强写了一句:“正值旧历岁尾,以贫病交迫之生活,每忆童年之欢欣,而今不堪回首矣!”
这封六十多年前的信,好友哈泽民居然保存至今,是我们当时生活的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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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2月,华明之写给哈泽民的信
曾记得我初到重庆的那年冬天,染上了肺结核。仗着年轻,咬咬牙熬到了开春,病也就慢慢好了。后来旧病复发,徐仲航大哥弄来“雷米封”给我吃,很快又好了。徐仲航的被捕,无疑对我们是一个沉重打击。工作劳累, 缺乏营养,再加上心情十分压抑,1943年初,我的肺结核病又复发了,经常发烧,并伴有咳血。可我还得坚持工作。现在带病坚持工作已不是为了获取情报,而是为了保住目前的岗位,等待组织来恢复联系,同时也是为了维持一家四口的生计。大人吃点苦,倒没什么,看着孩子跟着受罪,心里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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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沈安娜的保健证。上面注明患“严重胃溃疡、神经衰弱、贫血”(敌营14年留下的职业病)。组织给予一等保健——每月补贴5斤肉,实际沈安娜只领取了两个月
肺结核的传染性很强,我和明之怕传染孩子,就狠狠心把两个孩子送进重庆郊外的一家私人托儿所。因为离得远,接送很不方便,只好全托,一周接送一次。托儿所的条件很差,老师少,伙食也不好,晚上很早就关了灯,孩子也没人照看。小放和小新睡一个房间,小放三岁,小新才一岁多。到了晚上, 小新害怕,就抱着姐姐不放手。一天夜里,小新尿湿了床,爬到地上大哭大叫。小放听到弟弟哭,就摸黑爬到地上,搂着弟弟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小新哭累了,就在姐姐怀里睡着了。才三岁的小放抱不动弟弟,就搂着弟弟在地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两个孩子都发了高烧。托儿所的护士通知我,说是孩子得了肺炎,让我们接回家。小放和小新回家后,肺炎又转成“百日咳”。两个孩子一人守一个小痰盂,声嘶力竭地咳个不停,小放连血丝都咳出来了。我和明之一人抱一个孩子,含着眼泪给他们拍背。
我对孩子的状况非常担忧,却又没有办法。明之安慰我说:不要紧的。这两个孩子命大,都有过大难不死的经历,一定能熬过去的。
我听了,露出一丝苦笑,心里倒是宽慰了些。小放的大难不死,是指她刚满月不久,我给她洗澡差点惊厥过去的那一回。
小放出生后,我没有奶水,只好用四川的籼米熬米汤喂养。籼米熬米汤没有多少营养,孩子显得非常痩小,体质也很差。天气渐渐热了,我想给小放洗个澡,可我几乎没有带孩子的经验。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一直是由婆婆照看的。我真正自己带孩子,是从小放开始的。那天我独自在家,大着胆子弄了一盆热水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进去。刚开始小放没有太大反应。刚洗到一半,小放突然惊厥,浑身抽筋,嘴唇发紫。我一看不好,马上把孩子从水里捞出来,解开自己的夹衣,将湿淋淋的小放搂在怀里,紧贴胸口,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孩子。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管有奶没奶,把奶头塞到孩子嘴里。恰巧这时候明之回来了,赶紧给孩子喂了些热米汤,小放才渐渐缓过气来。小新的大难不死,是指他不满周岁时的一次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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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之生病住进医院,我抱着小放到医院去探望,把未满周岁的小新交给邻居阿妈照看。阿妈抱着小新站在门口看街景,突然一辆卡车刹车失灵,冲向路边,撞倒了阿妈和小新。小新摔到地上,失去知觉。阿妈见状大呼“救命”,正好我的速记同行聂先生路过此地,一看是我的孩子被撞昏了,马上抱起来仔细查看。见没有外伤,就把他尿尿。看见小新尿出尿来, 才放心地对卡车司机和围观的人说:“孩子能自己尿尿,看来无大碍,估计没有内伤。”
聂先生听阿妈说我去医院还没回来,就抱着小新进家,生火煮粥喂他。我得知孩子遭遇了一场车祸,有惊无险,既后怕又感激,连声向聂先生道谢:聂大哥,是你救了小新啊!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两个孩子生病期间,我又得了恶性疟疾: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热的时候烧到四十度,浑身冒火,头疼得像要爆炸一样。冷的时候直打寒战,浑身发抖完全不能自已,明之紧紧抱着我,竹床都会抖得吱吱乱响。
当时有一种治疗虐疾的特效药——奎宁,很贵,还买不到。过去我和孩子生病,都是徐仲航给我们送药,现在老徐被捕了,也没人给我们送药了。我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没有老徐,没有奎宁……”
病痛难熬,而与党组织不能联系的日子,比病痛的折磨更难熬。明之安慰我说:老徐会没事的,你的病也会好的。
在明之的精心照料下,我终于又挺了过来。
百日咳,咳百日。现时有“白、百、破”疫苗,可那时没有。小放和小新得了“百日咳”,整整咳了一百天。他们生病期间,我和明之没钱给他们买营养品。当时重庆的猪肺很便宜,只有平民百姓才吃。有一天,明之上街看见有猪肺卖,就买了两叶,回家煮了一锅汤,放在凳子上凉着。我和明之忙着整理家务,忽然发现屋里很安静,感到很奇怪,回头一看,我们都愣住了,只见两个孩子站在锅边正喝猪肺汤呢!你喂我一勺,我喂你一勺,吃得津津有味, 吃得满头大汗。他们好久没尝到肉味了,这一锅猪肺汤,对他们来说比肉汤还好喝。我和明之见状不由得掉下了眼泪。同时又感到高兴和欣慰,因为猪肺汤给孩子们带来了好胃口,看来病快好了。于是我们一人抱起一个孩子,亲着他们的小脸蛋儿,一边掉泪,一边笑,真是百感交集。
懂事的小放问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又哭又笑啊?爸爸煮的这个汤,好吃。
看着女儿的天真可爱的样儿,我不知说什么好。明之对女儿说:你们爱吃,爸爸还给你们买!
以后,明之过几天就买些猪肺回来。看着两个孩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我们悲喜交加。没有想到,猪肺汤竟然成了两个孩子的“救命汤”。
两个孩子的病终于好了,明之开心地对我说:你看,我说没事吧?这两个小家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和孩子一起度过了最困难的一百多天。
熬过了徐仲航被捕之后的第一个寒冬,春天又来了。我和明之觉得“风头”过去了,可以出去串串门儿了。我们要去看望想念已久的恩师毛啸岑夫妇。
星期天,我给孩子换上一身干净衣服,高兴地喊:去看毛公公、毛婆婆喽!
毛啸岑夫妇是1942年3月来到重庆的。1938年毛啸岑回家乡参加抗日活动,1940年为躲避日伪特务绑架,举家迁至香港。1941年年底,日寇进攻香港时,中共南方局派廖承志、潘汉年、刘少文等领导,组织营救了在港的何香凝、柳亚子等800多名爱国民主人士及其家属,毛啸岑一家三口也在其中。辗转三个月才来到重庆。他们一开始住在曾家岩,距离我们家很近。后来搬到机房街,就有些远了。但我们一家仍时不时去看望恩师。恩师夫妇有时也带独子安澜,到上清寺街75号,爬上又黑又窄又陡的小楼梯,看望我们一家人。
毛先生当着我们的面,时常忍不住痛骂蒋介石:偏安一隅,苟且陪都,只反共,不抗日!又骂贪官污吏:大发国难财,“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我和明之听了十分痛快,心里很明白,恩师夫妇是与共产党站在一条战壕里的爱国民主斗士。不过,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毛先生是“ 党外布尔什维克”,也在中共党组织的领导下从事秘密工作。自然,毛先生夫妇也不知道我和明之同样在从事中共的秘密情报工作。不过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政治倾向是一致的,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许久不见毛先生夫妇,很是想念。我和明之买了一点桔子和点心,抱着孩子去机房街看望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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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啸岑、沈华昇和儿子安澜合影
毛师母看到两个孩子尖尖的小脸,痩弱的身子,只有四只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显得眼睛比以前更大了,心疼地流下了眼泪,赶紧忙着为孩子张罗煮蹄膀汤。
毛先生发现我神情憔悴,面色焦黄,与半年前相比大不一样。他猜到我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挫折,便拉着我和明之的手,亲切地问:还好吧?没什么事吧?
我和明之不想让恩师担心,只是紧紧握着毛先生的手,轻声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先生师母放心!
不用说太多的话,也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彼此已经心领神会。
在与上海和泰兴的家人失去联系,特别是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日子里, 毛先生夫妇的家,给了我、明之和孩子们莫大温暖和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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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回顾
《丹心素裹 ——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第三章 (4)
《丹心素裹 ——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第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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