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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互相“保密”
我在上海没住几天,便匆匆带着两个孩子返回南京。我怕南京有重要会议,漏记重要情报。
“还都”之后的中央党部秘书处在丁家桥办公,离我们住的中南旅社很远,要坐班车上下班。我们的孩子还小,没人照看不行,我就给泰兴老家的母亲捎信,让母亲到南京来帮助照顾孩子。母亲接到信,很快就来了。
老人家高兴极了!我17岁离开家乡,现再见到时,已经过去了整整14年。我这个当年的少女,如今已是31岁的少妇了!
老母亲到南京时,还带来了多年一直跟在老人身边的小伙计陈三。说是小伙计,其实老母亲早已把陈三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不久,庆来也被接到南京,三个孩子们都亲热地叫陈三为老伯伯。
我把家交给母亲,自己一心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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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丁家桥国民党中央党部旧址(现湖南路1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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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1949年,沈、华在重庆、南京从事地下情报工作时密藏过情报的铁皮箱
几天后,明之也随资源委员会的职员飞抵南京。一家老老小小七口人住在两间屋子里,很挤,但终于团圆了。
过了些日子,我发现,母亲和陈三像有什么秘密,他们老是在后屋嘀嘀咕咕,只要我一出现,他们就马上停止嘀咕,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大声扯起别的事情,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明之和我整理的情报,有时因未到送出的约定时间,就密藏在母亲住的后屋床下一只从重庆带到南京的破铁皮箱子里。铁皮箱内上面放杂物,下面放情报。经常从床底下拖进拖出,箱底都快磨破了,但是可以防老鼠咬,所以从重庆带到南京,仍用它来藏情报。在母亲看来,女儿和女婿也有些秘密的事瞒着自己。
一次,庆来在无意中对我说:“外婆和老伯伯常常说‘老四'什么的,说是想家,想‘老四'了,不知什么意思。”
“老四”是谁呢?后来我与明之分析,抗战期间,泰兴黄桥一带,新四军抗日救国斗争非常活跃。我们猜想,母亲和陈三说的“老四”,大概指的是新四军吧?
原来,母亲和陈三在家乡一直为新四军的地下工作人员做掩护,帮助藏匿文件和武器。沈家实际上就是一个新四军的交通站,他们称陈三为“三哥”。母亲和陈三临出来之前,在家里小楼上为新四军藏的一批枪支刚刚取走。但他们担心交通员再回来就找不到“三哥”了。他们为不能再给“老四”工作而惋惜。他们知道国民党和新四军不是一家,蒋介石是要消灭新四军的。老太太到了南京才知道我们是国民党中央党部的职员。她认为女儿和女婿在国民党机关里工作,那就不能让我们知道共产党、新四军的秘密。
我从心里为母亲感到自豪,但眼下又不便和母亲说破,就提示他们,以后不要再说“老四”了。
我对明之说起母亲和陈三的秘密,明之笑道:没想到她老人家和陈三也做秘密工作呢!
我说:就这样,一家人互相保密吧!
我和明之自然不能对母亲和陈三说破自己的身份,我们不时要背着母亲和陈三在家里藏些东西——把装有密写情报的香烟和火柴盒伪装好,藏在母亲床下的杂物堆里,等明之去接头时再取走。有时密藏被母亲碰见了,就暗示她千万不能对外人讲,要帮助保管好。老人家做过“秘密工作”,见我们也神神秘秘的,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也不问。直到上海解放, 我们俩的身份公开了,老人家和陈三似乎并没有十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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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取国民党高层绝密军事情报
1946年6月26日,蒋介石指挥对中原解放区发动围攻,自此爆发全国规模的内战。吴克坚通过何以端指示明之,转告我:重点搜集军事情报,以配合我军打败蒋军的进攻。
自1946年6月至1947年2月,蒋介石对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的八个月中,一共从共产党手中夺取了105座城市,但他的兵力却损失了71万人。平均每占一座城市,就要付出七千人的代价。同时,由于蒋介石占领地盘的扩大,战线亦随之延长,军队补给发生困难。而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力量不断开展游击战争,迫使蒋介石投入大量军队,来守卫交通线和这105座城市,蒋介石的机动兵力就大大减少了。因此,蒋介石不得不放弃全面进攻的方针,变为重点进攻陕甘宁解放区和山东解放区。
1947年3月13日,蒋介石派飞机轰炸延安。14日,由胡宗南亲自指挥七个师约十五万人的兵力,向陕北解放区大举进攻。
15日,蒋介石召开了国民党六届三中全会,他在会上狂妄地说:“要作战到底!”并攻击共产党“武装割据,妨碍统一”,煽动说:“这真是国家最大的不幸”。
蒋介石的讲话,引起与会代表的强烈反应。我坐在主席台的一侧,对会场上的情景一目了然。
在这次会上,蒋介石的嫡系亲信、参谋总长陈诚做军事报告。他在报告中介绍了国民党整军、扩军以及和解放军交战的形势,还不失时机地对共产党进行攻击。
陈诚说:“共党无理拒绝,紧闭和平之门,甘做人民之敌,破坏国家统一,扰乱地方安宁……遂使为救国而抵抗侵略之将士,不得不为救民而戡平内乱。”
这种陈词滥调不是情报,我早已听腻了,我只关心那些对打败蒋军真正有价值的情报。
3月19日,胡宗南部队占领延安。他在发给蒋介石的报捷电报中说:“我军经七昼夜的激战,第一旅终于19日晨占领延安,是役俘虏敌五万余,缴获武器弹药无数,正在清查中。”
此时正值国民党六届三中全会会议期间,当陈诚趾高气扬地在会上宣读电报时,我看到,坐在主席台上的蒋介石频频点头微笑,满面春风,得意洋洋。
实际上,胡宗南部队占领的延安是一座空城。在蒋介石发布轰炸延安的命令之前,中共中央已从打入胡宗南身边的中共秘密党员熊向晖那里,得到重要预警性情报。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及时进行战略转移,主动撤出延安。胡宗南电报中所说“俘虏敌五万余,缴获武器无数”纯属谎言。此时, 胡宗南在战略上已陷入被动,他的部队随后逐个被解放军击溃、歼灭,损失惨重。
我成功获得国民党1947年3月六届三中全会的全部文件,特别是参谋总长陈诚在小范围会上所做的绝密军事报告,以及他们对战局形势的分析情况,均由明之剪边、摘编、密藏后送交何以端,及时上报设在上海的吴克坚情报系统,然后发往延安中情部。
蒋介石生逢乱世,他能在军阀混战的年代,在国民党派系林立四分五裂的形势下脱颖而出,足以证明他决非等闲之辈。他在国民党各派之间玩弄权术,左右逢源。时至20世纪40年代末期,他的这套把戏就玩得更加纯熟、老练了。在各种会议上,一遇到派系之间因利害冲突争论不休时,他就拿出他的“太极”妙法,说:“再研究研究,下次请××做报告,今天暂不作结论。”
待到下次会议时,他拿出的意见,已是一锤定音。大家慑于他的权威,谁也不敢再吭声了。
我对蒋介石惯用的这套手法,耳闻目睹无数次。
蒋介石主持会议,通常比较斯文,讨论问题时,总要先问坐在前排的于右任、戴传贤、张继、居正等国民党元老,称他们为“先生”,随后再问其他人。一般情况下他很少插话,都是听别人说,有时甚至闭着眼听,像睡着了似的。但不时突然又会睁开眼睛瞪某人一眼,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1947年春,蒋介石一手挑起的全面内战连连遭到失败,人民解放军则开始转入战略反攻。他日益感到自己处境困难,形势严峻,心情越来越坏,脾气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他也越发害怕泄露“天机”。有时在最机密、最重要的会上讲党、政、军、特的关键问题时,他会突然对秘书长和速记员挥一下手,用浓重的浙江奉化口音低声嘟哝道:“下面这段话不要记。”
谁能不按总裁的脸色行事?所有的笔都停了,我和另一位速记员自然也不能例外。但我知道,他害怕泄露的“天机”,往往是党中央最需要的重要情报。于是,我就在心里默记主要内容,待到休息时跑到厕所里,用速记符号记在小纸片上,回家后整理成情报,再由明之交给何以端。蒋介石做梦也不会想到,共产党的情报人员正如张继所说的那样,就在他的身边。他不让记的绝密内容,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中共中央。
1947年5月,人民解放军在孟良崮战役中全歼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全部美式装备的整编74师,共3.2万人,击毙师长张灵甫。
74师的惨败,使国民党高层大为震惊。
与此同时,在陕北战场上,胡宗南的部队也一个旅一个旅地被解放军歼灭。所谓“重点攻势”,实际上已告失败。
1947年五六月,蒋介石多次在中央训练团做报告,我随从速记。蒋介石大骂指挥官无能,又哀叹战事失利。
他说:“以我绝对优势之革命武力,竟为劣势乌合之匪所陷害。真是空前大的损失,能不令人哀痛?”
说到张灵甫阵亡时,蒋介石眼圈泛红,表情十分哀伤,几乎流出泪来,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强忍着,但是明显看出他的身体在颤抖。这种情景,我坐在离蒋介石几米处,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蒋介石如此哀伤,说明这一仗打到了蒋介石的痛处。
接着,蒋介石分析这次失败的原因,说是“军官不懂战略战术,不读书。” 他自称得到共军小册子《战略战术问题》,正在认真研究。
随后,他为他的将领们打气说:“今后提升,首先要看战绩,其次才是资历,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精神,要精诚团结,共度国难,否则吾辈死无葬身之地。”
当时国防部也在为失利做检讨。他们认为主要失利于“不明共军实情”,说“共军的密码请了专家也破译不出”。
我敏锐地注意到,自1947年春天以来,蒋介石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逐步暴露出他内心十分急躁、焦虑,如张灵甫毙命,蒋强忍眼泪等情景,近在咫尺的我看得一清二楚,现场气氛十分真切。我与明之分析,这些情况对中央领导会有参考价值。于是,我立即将蒋介石在中训团的报告及对战事渐失信心,情绪沮丧,甚至拭泪等内容写成情报,通过何以端、吴克坚上报党组织报局。后来据知,有关蒋介石对战争心境的动态情报,中央十分关注。
随着军事上的节节失利,国民党中央内部矛盾日益加剧。吴克坚通过何以端指示明之转告我:不仅要继续搜集国民党高层绝密军事情报,还要注意搜集国民党内部派系矛盾的情报,这对我党非常重要。
1947年6月,国民党召开“中常会”、“中政会”联席会议(“中政会”是中央政治委员会的简称,开会时又称“中央政治会议”,1947年前称“国防最高委员会”)。我照例担任这次联席会议的速记员。此次会议实质是军事检讨会,在蒋介石要求大家检讨军事失利和决定今后方向时,明显形成两派。
一派以陈立夫、谷正纲、梁寒操和国民党元老张继等人为核心,叫嚷要“追剿”到底,肃清后方,稳定军心,争取美援;另一派的代表人物邵力子等则主张慎重,认为美援有限,财政开支太大,军事上再打下去没有把握。两种意见争执不下。
蒋介石的得意门生、参谋总长陈诚积极主战,叫嚣要“三个月打出名堂”。一年前,国民政府还都南京,“裁撤军事委员会及其所属各部会,以及行政院之军政部,改于行政院设立国防部”。任命白崇禧为国防部长,陈诚为参谋总长。实权到了陈诚的手里。年轻气盛的陈诚毫不掩饰地吹嘘说国防部长有权,我参谋总长有能!”他所说的“能”,即能力、才干,典出孙中山的“人民有权,政府有能”。可是,陈诚的“能”体现在哪里呢?
在这次联席会上,谈到当前的战况,有人就挖苦陈诚是“常败将军”。同为主战派的张继对陈诚也十分不满,说全是陈诚吹牛要在“几个月消灭共产党”,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蒋介石为陈诚开脱,但又不得不在大家面前装腔作势批评几句,随后说:“唉!也不能全怪辞修(陈诚的号),我也有责任。”
平时不大发言的国民党元老丁惟汾马上接茬说:“你老当然有责任,责任还大着呢!”
蒋介石听了大为恼火,随即拂袖而去,弄得会议又不欢而散。
在国民党此次中常会、中政会联席会议上,蒋介石、何应钦、白崇禧、陈诚等主要头目的讲话,他们拟采取的战略部署,联同内部矛盾、派系斗争的情况,我都一一详细记录下来,由明之编写为情报,随即送交何以端。吴克坚收到情报后立即报送延安中情部。后来据知,此次中常、中政联席会议的情报,受到党中央高度重视。
这次会议后,在蒋介石的主持下,决定掀起“全国总动员”,“戡平共匪叛乱”。
7月4日,南京颁布了所谓《戡平共匪叛乱总动员令》,宣布共产党的军队是“反叛”军队,要对解放区进行“讨伐”。蒋介石还把他的军事指挥部命名为“剿匪总部”。中央机关职员,都要参加“戡乱宣誓”。我身为中央党部职员、还是“特别入党”的国民党员,不得不随众人参与“戡乱宣誓”。
“戡乱宣誓”在中央党部礼堂举行。我站在队列的最后面,嘴里嘟囔着“誓言”,心里觉得非常好笑。这种宣誓有什么用?难道参加宣誓的人都能为党国赴汤蹈火?难道搞个“戡乱宣誓”,就能挽救国民党失败的命运?这些参加宣誓的人中,不知有多少像我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1947年8月2日,南京发布《后方共产党处理办法》,在各大城市逮捕“共产党嫌疑犯”,制造白色恐怖。
1947年9月9日,国民党召开六届四中全会及党团联席会议。行政院长张群在政治报告中哀叹:美援太少,外交上国际地位低下,军事上损失严重。
在这次联席会上,国防部长白崇禧连续作了三次军事报告,详细介绍各战场战况,妄估我部军力,特别是关于下阶段的战略部署。
蒋介石在9月联席会上还呼吁:国民党内要统一团结,要党团合作,同时把“三民主义青年团”并入国民党。他说:“共产党几年来力量增加了十倍。土八路只是原始叛乱集团,但组织严密,意志顽强;而我们则相反,抗战胜利后,大小官员忙于接收日伪资产发财,意志衰退。”蒋介石还说,他读过共产党的《增强党性的决定》和《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认为“共产党的工作方法科学”。他号召国民党要“学习”共产党的方法,来加强“本党”。同时责骂部下“腐化无能”。散会后,我听到有些国民党大官悄悄埋怨:“说我们腐化无能,那是无能的总裁领导的。”
我认为四中全会中最有情报价值的是白崇禧的三次军事报告。我聚精会神地全文记录下来,然后由明之整理、密写,送交何以端,之后由吴克坚掌管的密台报送中情部。
不久,何以端再次见到明之时,告诉他,组织上认为我1947年以来几个月陆续上报的情报非常重要,特别是蒋介石的心态;1947年6月,中常、中政联席会议实质是军事检讨会的情报内容;以及9月的六届四中全会和党团联席会上白崇禧的三次内部军事报告,都有重要情报参考价值,受到中央高度重视。何以端传达了党组织对我们的鼓励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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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回顾
《丹心素裹 ——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第三章 (4)
《丹心素裹 ——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第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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