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上家园》第二章 情感危机 (2)

李忠效 听雪斋书馆 2020-08-26






第二章 情感危机


      

    矫健曾经是程天宜的老部下,可以说是程天宜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干部。程天宜当团长的时候,他是飞行员,程天宜当师长的时候,他已经是副团长了。后来他又受到海航首长的赏识,于是又不断得到提升,不到40岁就晋升为舰航参谋长,几乎和程天宜平起平坐了。舰航是正军级单位,参谋长和副司令一样,都是副军级,都是舰航党委常委,但区别还是有的,副司令是舰航首长,参谋长是司令部首长,副司令可以管参谋长,所以,矫健还是受程天宜领导。另外,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就是舰航的两个第一把手都不在位,司令身体不好,疗养去了,政委参加国防大学的短训班学习,程天宜被海航党委指定临时负责舰航的工作,也就是代理司令员兼代理政委,所以,连祢古受伤矫健和老婆打架这样的事情都要向他报告他都要过问。

    “矫健这小子,是天生当飞行员的料!”过去,程天宜曾经无数次对别人这样说过。不难看出,他对矫健是既欣赏又钦佩。

    矫健的飞行技术那真是没说的,和他同时分到团里来的年轻飞行员,同时飞同一个科目,他总是第一个放单飞。而且只用比别人几乎少一半的时间就够了。有些科目甚至比老飞行员飞得还要好。操纵杆在他手里就跟耍杂技似的,有人说他太好玩儿了,驾驶飞机也像在玩儿。

    他也确实好玩儿,包括在天上玩儿。在他还是一名普通飞行员的时候,有一次飞超低空科目,他看见一个穿红罩衣的年轻姑娘赶着一头小毛驴在田埂上走,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就想和她开个玩笑。据说飞行技术好的飞行员几乎都有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尤其在辨别女色方面更有异常功能,并且据说大都有过类似矫健这样拿飞机和人家开玩笑的荒唐行为。

    矫健在姑娘的头上盘旋了两圈,然后来了个超低空俯冲,低得不能再低,离地面只有不到20米。强大的气流把姑娘吹了一个跟头,周围扬起一片烟尘,巨大的轰鸣声把毛驴吓了一个激凌,受了惊的毛驴忽然“啊-啊-”地叫着,跑下田埂,穿过一片低矮的农作物,消失在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高粱地里了。

    姑娘在高粱地外边“咴咴咴”的叫了半天,也没有把跑失的毛驴唤回来。
    毛驴丢了。
    第二天,姑娘的父亲带着姑娘找到机场,要求部队赔他们一头驴。

    这件事很快就捅到了飞行团长程天宜那里。
    “把矫健给我叫来!”程天宜对一个参谋说,“叫他跑步来!”
    程天宜对他手下的每一个飞行员都非常了解,能干这种事情的只有矫健--别人没有胆量飞得那么低,别人也没有他那么淘气贪玩儿。

    不一会儿,矫健气喘吁吁地来了。先喊“报告”,进门后又是一个标准的敬礼,一系列的举动都是极规范的,让你觉得无可挑剔。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程天宜阴着脸问。

    “报告团长,不知道!”矫健身体笔直地回答。团长没让他坐,他不敢坐。

    程天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也许真得不知道。
    “昨天上午飞超低空科目,你是不是袭击了一个姑娘?”程天宜直奔主题。
    “不是姑娘,是一头毛驴。”矫健的回答脱口而出,是不加任何思索的。
    如果不是事先有所准备,就是这小子反应太快。程天宜想。
    “不对吧?矫健。”程天宜用有些讥讽的口吻说。
    “也可能有个姑娘,但驴比人大,我只注意那头驴了。”
    “可是有一个细节你忽略了,那驴是灰色的,而那个姑娘穿了一件红上衣。你说哪个目标更醒目一些?”
    “……”矫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站好!”程天宜厉声喝道。
    矫健立刻又像开始那样笔直了。
    “先不说你违反飞行纪律怎么处理你。先说那头驴,它受了惊吓,跑丢了,人家找到部队来了,要求赔偿,你说怎么办吧?”
    “一切后果由我个人负责,第一,赔偿经济损失,第二,向姑娘赔礼道歉。”他的回答总是干脆利落,总有点让人怀疑是事先准备好了的。

    程天宜想了想说:“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对你也是个惩罚,以后会吸取教训。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去处理这件事吧,人家还在政治处等待处理结果呢!”

    “请团长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决不留任何后遗症!”

    这是个飞行奇才,太守规矩的人,一般都是庸才。矫健离去之后,程天宜不由得想。他从心里喜欢这个不太守规矩的家伙。

    矫健回到宿舍,给政治处群众干事打了个电话,从他那里打听清楚对方要求赔偿200元,他便带了钱去了。按当时的行情,一个鸡蛋才几分钱,一头驴绝对不值200元,很显然,对方是想讹他一笔。虽然200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于一个飞行员来说并不困难。问题是因为一个荒唐的行为,就付出200块钱的代价,不能说他一点不心疼。心疼也罢,肉疼也罢,总比让团里出强,不然团长决轻饶不了他。这一点他是非常清楚的。

    跨进门去的一瞬间,矫健忽然觉得他这200块钱掏得绝对值。

    那个穿红上衣的姑娘简直太漂亮了!
    不知为什么,他和姑娘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都腾地红了。

    不等群众干事介绍,矫健便落落大方地向姑娘的父亲自我介绍说:“我叫矫健,就是那个把您家的驴吓跑的飞行员。为了找驴,您老一定费了不少神,费了不少力,我向您表示深深地歉意。这是200块钱,是我给您的赔偿,您老请点一下。”

    姑娘的父亲把钱接在手里,犹豫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起来。

    矫健趁机又看了姑娘一眼,发现姑娘正在看他。这一次他没有马上把视线移开,而且脸没有再红,倒是姑娘的脸比刚才更红了,同时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正好。”姑娘的父亲说。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回去了?”矫健对群众干事说。
    群众干事向姑娘的父亲扬了扬下颏,意思是这要看他有没有事。

    “大叔,我可以走了吗?”
    “啊,你忙吧,你忙吧。”

    矫健又向姑娘投去调皮的一瞥,然后气宇轩昂地走了。
    姑娘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姑娘的父亲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这小伙子挺招人喜欢的。”

    两天之后,红衣姑娘再次出现在军营里。她是来给矫健送钱的。

    “你把钱放这吧,我们转交给他。”群众干事对姑娘说。
    “不,我爹说要亲自交给他。”姑娘倔强地说。    

 群众干事只好给矫健打电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头丢失的毛驴找到啦,那个姑娘又把200块钱送回来啦!”


    矫健骑上自行车匆匆赶到政治处,心情显得非常激动。不光是200块钱去而复来,更重要的是又可以见到那个漂亮而且腼腆的红衣姑娘了。

    红衣姑娘今天没有穿那件红衣,换了一件藕菏色衣服,看上去比原先更漂亮了。他有一种感觉,不管什么衣服穿到她的身上都会漂亮。

    长得不漂亮的人往往要靠衣服来装点,这就是所谓的“人靠衣服马靠鞍”。有一种长得漂亮的人,即便是披一块袋带片儿也会卓然超群。矫健认为这个姑娘就是这样的美人坯子。

    姑娘见了他又是脸儿一红。配上那藕菏色的上衣,活脱脱就是一朵出水芙蓉。矫健不由得心儿一颤。

    “矫健,你好福气啊!”群众干事半开玩笑地说。含义有些暧昧,不知是说他200块钱又回来了,还是说他有缘结识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姑娘掏出一个信封,对矫健说:“这是你的钱,请你点点。”

    是一种很动听的近似于普通话的口音,不像别的当地姑娘口音里有那么重的“地瓜味儿”。这又给了矫健一个不小的惊喜。

    矫健把信封接在手里,很有风度地晃了一下,说:“不用了。如果多了,岂不是还要还给你?”
    姑娘灿然一笑:“如果少了呢?”
    矫健调皮地说:“那岂不是让你难堪?”
    姑娘很好看地抿了一下红艳艳的嘴唇:“那就随你啦。”
    这时候,矫健觉得他们已经是老朋友啦。

    群众干事很知趣地说:“好啦,我的工作到此圆满结束。下面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矫健,你是不是代表组织去送送这位姑娘?”

    “遵命。”接着又赶紧补充道,“我很愿意这样做。”生怕群众干事改变主意似的。

    姑娘也是骑自行车来的,两人走出政治处,便一起推着车子走。矫健很高兴彼此都推着车子,这车子实际上是一件道具,可以使彼此的举止显得自然。试想,如果两人都空着手,彼此之间的距离就不好把握,太近或太远都会显得不自然,更不要说谈吐自如了。

    “你家离这里远么?”矫健问。
    “不远,吴家村,离这20来里地。”姑娘的表情比在群众干事面前自然多了。
    “那也不近!”
    “骑自行车也就半个多小时。”
    “辛苦你了。”
    “辛苦点倒没有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以后别再飞那么低了,怪吓人的不说,那多危险!”
    矫健忽然心里一热,姑娘自己受了惊吓,却反过来关心他。他还从来没有被姑娘关心过。被姑娘关心,尤其是被一个漂亮的姑娘关心是很幸福的。

    “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矫健心里甜蜜蜜地问。
    姑娘脸儿又红了:“我不是来给你送钱么?”
    矫健心想:我自作多情了。为掩饰自己的尴尬,赶紧没话找话。
    “你父亲怎么没来?”
    “他呀,连我来他还不让来呢!”
    “为什么?”
    “因为……”姑娘顿了一下,又说,“你们也不知道那驴又找到了。”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呢?”
    “我说,钱是小事,影响了人家的前程是大事。如果不告诉部队驴找回来了,说不定部队会处分那个飞行员。后来……后来我爹就同意了。”
    “你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真是太感谢你啦!”
    “你这人嘴还挺甜的。”

    一路上不断有熟人和矫健打招呼,他很得意地向他们点点头或者挥挥手,他很清楚他的这种得意是来自于身边的这漂亮的姑娘。

    “哎,你还一直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不保密吧?”
    “我叫吴雨芳。”
    “哪几个字?”
    “口天吴,下雨的雨,芳香的芳。”
    “一个水灵灵的名字,就和人一样。”矫健由衷地叹道。
    姑娘的脸儿又红了。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军营的大门口。
    “我走了,你回去吧。”吴雨芳说。
    “我有个建议。”矫健故意顿住。
    “什么建议?”
    “由于我的过失,你和你家的驴都受惊不小。你和你父亲为了找驴也费了不少心血。那头驴说不定会留下受惊的后遗症。我应该为此作一点补偿。这200块钱,你拿100回去,给你父亲。”
    “我不要!”吴雨芳坚定地说。
    “算是我对你的善良行为的奖励。”
    “我不要这样的奖励!”
    “那你要什么?”
    “好好飞行,别再冒险!”说完,骑上自行车飘然而去。

    矫健的心仿佛也随着那片藕荷色的云飘走了。
    后来吴雨芳考进了南京海军医校。后来成了矫健的妻子。
    他的荒唐行为促成了一桩浪漫的婚姻,他的好玩儿的天性导致了婚姻的死亡。这是后话。
  


      
    矫健走进程天宜的办公室,很正规地敬礼,就像他当年当飞行员时走进团长办公室时一样。尽管他现在已经是舰航参谋长,见了程天宜还是规规矩矩的,像是官衔差了一大截子。实际上他们的军衔只差一点点--程天宜是少将,矫健是大校。下一批授衔,矫健就会晋升为少将,和他的老首长程天宜一样了。

    程天宜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他没有坐到老首长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上,而是坐在旁边的那个又笨又重的大沙发上了。他没有把整个身子靠在沙发里面,而只把半个屁股坐在沙发边上。

    他在等待挨训。他已经从老首长的脸上读到了某些严厉的言辞。拉开一定的距离,保持一种谦恭的姿势,更容易造成批评的氛围。训者痛快淋漓,挨训者回肠荡气。彼此都需要这样的效果。

    “怎么回事?”程天宜没头没脑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矫健装傻。
    “你和小吴。”
    “没什么事。”
    “都闹得满城风雨了,还没什么事?”
    “她就那个德性,一闹点意见就东找西找,到处打电话。”
    “是她的德性有问题,还是你的德性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的?”
    “没有。”
    “没有?那么说是空穴来风?”
    “我以我的党性担保。”
    “有人说你有外遇,这怎么解释?”
    “谁说的?”
    “这你就不要管了。是不是事实吧?”
    “不是。”
    “那么趁着老婆值班不在家,深更半夜和别的女人聊天一聊就是两个多小时,你怎么解释?”

    程天宜话音还没落地,矫健就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十分激动地说:“有谁规定我不能和别的女人通电话?有谁限定了和女人通话的时间?打个电话就是和女人勾勾搭搭?就是有外遇?”

    程天宜瞪起眼睛,严厉地说:“坐下!你激动什么!”
    矫健只好乖乖地坐下,身子懒散地向后一仰,长叹一口气。
  “那个女的是什么人?”程天宜缓和了一下口气问。
    “好人。”矫健倔强地回答。
    “你们什么关系?”
    “同志关系。”
    “但愿是这样。”程天宜语重心长地说,“给你一个忠告,抽点时间把你身边的那些事情处理好,不要弄得一团糟,到处纷纷扬扬的。”

    矫健重新挺直了身子,恢复到开始时的坐姿,满脸诚恳地说:“程副司令,你是我的老首长,你对我的家庭状况不是不了解,我们和好很难,我已经感到精疲力竭了。最近我正要向你汇报,我准备提出离婚。”

    程天宜定定地看了他足足有一分钟,之后忽然转了话题:“××团的超低空飞行训练进行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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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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