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机场的灯光
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升机团的飞行员家属宿舍得了一个雅号－－小机场。 什么含义，谁也说不清楚，一代一代传下来，后来有人分析说，这个雅号里面隐含着一种性意识－－各种部队都流行一种根据本行业特点“提炼”出来的隐含性意识的特殊语言，舰艇部队把干部回家与妻子团聚称为“靠码头”，飞行部队则称为“飞夜航”，那么，把“飞夜航”的地方比作“小机场”倒是很形象很生动的。
程天宜的大儿子程飞是舰载机飞行员，已经结婚，家就住在小机场。 小机场附近有个“好运来”蛋糕店，铺面不大，生意挺火，这里制作的生日蛋糕远近闻名。过去中国人过生日，很少搞什么点蜡烛切蛋糕唱生日歌那一套“洋活”事的，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庆贺生日的形式也变得洋气起来，花个一二百块钱订做一个气度非凡的大蛋糕往寿星面前一放，气派，高雅，似乎已经成了生日宴会上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程飞已经和姐姐弟弟商量好了，他负责订蛋糕。他以为提前一天预订就可以，却不知“好运来”由于生意火爆供不应求，已经改为提前三天预订了。程飞和柜台服务的小姐说了半天好话也无济于事，小姐反复强调说她作不了主，你要的是高档蛋糕，必须提前三天，不然不能按时交货你也不会饶我。答应了你不能按时交货是我的责任，不答应你是遵守店里的规定，你有意见我也没责任，为了我的饭碗我只能这样做，希望你能理解。 程飞无奈，只好另想办法。走出“好运来”，他忽然想起以前的邻居代琳，好象有一次代琳说过她认识“好运来”的老板。他马上骑车去找代琳，代琳一个电话，问题就解决了。 程飞从代琳家里出来的时候，正巧被他的妻子庄芙蓉看见，回到家里，庄芙蓉不问青红皂白，和他大闹了一场，他也不想解释，一个人坐在女儿的小屋里生闷气。
庄芙蓉是舰载机飞行团卫生队的医生，父亲也是部队干部，资格比程天宜还老，只是没有程天宜的级别高。两家也还算得上门当户对。 庄芙蓉和程飞同在一个单位工作，见面的机会很多，彼此也都有好感，有人半开玩笑地说他们两个挺般配的，他们两个一来二去的也就好上了，没有多少曲折，也少了一些浪漫。浪漫是感情生活的润滑油，本来是女人的专利，可是庄芙蓉身上缺少的恰恰正是这种东西。开始，程飞并不觉得，渐渐的在生活变得像白水一样乏味之后，他便觉得他身体里的血液也在一天天地变淡变白。 庄芙蓉是那种“过日子型”的生活的非常实际的女人。她在操持家务方面可以说是无以伦比，对丈夫对女儿的生活照顾的无微不至，吃的穿的用的都先尽着丈夫女儿，她自己生活的非常朴素，甚至不舍得买一件好衣服。对此她毫无怨言，她说：有军装穿，花那么多钱买一套好衣服，一年穿不上几回，浪费！她一件衬衣可以穿十年，一双袜子可以打几个补丁。 女人太浪漫了会让男人受不了，太实际了也会让人受不了。 程飞感觉到受不了妻子的生活方式是在遭到战友的讥笑之后。 那天，几个战友到他家里来玩，庄芙蓉穿个拖鞋忙着端水沏茶，一个战友无意间看到了她脚上穿了一双带补丁的袜子。几个战友便一家一句逗起来。 “程飞，都什么年月了，还让你老婆穿带补丁的袜子？” 战友走后，程飞很不高兴地对妻子说：“以后你可别再给我丢人现眼啦，又不是没钱。你说，是你们家缺钱，还是我们家缺钱？” 庄芙蓉倒也听话，不声不响地把袜子扔了。过了两天才说：“其实那袜子在家里穿不碍什么事的。” 袜子是扔了，可她以往的生活习惯并没有改，说的好听一点是勤俭持家，说句不好听的是邋遢－－除去外面的一套军装，里边的衣服就没法看了，倒不是脏，而是没一件象样的。 另外庄芙蓉在夫妻生活方面也很让程飞失望。有人开玩笑说，男人最理想的妻子是这样的：在外面像个淑女，在家里像个婢女，在床上像个妓女。 程飞倒没想这么全面要求自己的妻子，但他还是希望妻子在床上能更加柔情蜜意一些，给他更多的欢乐。可是她好象对床上的事情没什么情趣，虽然他每次要她都给他，可是反应并不热情，更谈不上热烈了。有一次，丈夫俯在她身上时，她甚 至没有放下她正在看的一本杂志，期间还问他：完了没有？快点！搞得程飞兴致大败。
几年前，舰载机团出过一次一等飞行事故，机组人员全部遇难，其中就有代琳的丈夫。程飞与代琳的丈夫关系很好，两家又是楼上楼下住的邻居，平时常有来往。后来代琳成了寡妇，两家的来往也就少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嘛！ 不过彼此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有时碰见代琳买粮或者换煤气，程飞就主动帮忙扛一扛。并一再嘱咐她，有什么力气活吱一声，女同志力气有限，别太逞强，别和自己过不去。 每次代琳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想哭，眼泪汪汪的，让他不忍心看她。 有一次，程飞在楼下看见代琳用自行车带了一箱苹果回来，就帮她扛到她住的四楼上，对她说：“你还年轻，老这么一个人带个孩子过也不是个事儿，有合适的，应该重新组织个家庭。” 代琳凄然一笑，说：“哪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好男人都被别的女人霸着呢！” 程飞看她一眼，她迅速把目光移到别处去了。他从她慌乱的神情上感觉到了什么。 此后的日子像从前一样平平静静，程飞却多了一份心思，想帮代琳物色一个没有被别的女人霸着的好男人。 过了不长时间，程飞突然发现他的那份心思可以解除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若有所失。 那天，是个晚上，妻子庄芙蓉在团卫生队值班，他早早就让女儿睡下，然后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床头看书。大约九点左右，楼上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开始他没在意，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节奏感很强，近似于疯狂，他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声音。顷刻间心口像堵了一团麻。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不幸的女人身上是注入了一定情感的，只是他不愿承认不敢承认罢了。 此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倾听楼上的声音，他不希望听到，却偏偏又听到了一回，于是一连几天心烦意乱，寝食不安。偶尔在上下楼的时候碰见代琳，他心里总是有些忐忒，仿佛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代琳敲响了程飞家的门，说她家的保险丝烧了，问程飞有没有备用的铅丝，程飞说有，并主动拿了螺丝刀去帮她修。 “太好啦！”代琳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地说，“刚才外面又是雷又是风，电灯突然灭了，真恐怖，吓死我了！” 程飞把剩下的一段铅丝放在电表盒里，说：“下次烧坏了再用。” 程飞想说，下次坏了再找我。忽然想，也许有别的男人来修呢！ 程飞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美，很真诚，水波清澈，像两汪深潭。他还意外地发现，她认真起来的时候，面部表情格外宁静，楚楚动人。此时他们对面站在门厅里，代琳的背后是卧室，程飞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到那张曾经制造过许多奇怪声响的大床。他突然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建议她修床。 代琳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以为他在找她的孩子，就说：“今天雨大，孩子在姥姥家，我没接回来。” 代琳眼圈立刻红了，迅速背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哎，你别这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担心你受人欺负……”程飞有些语无伦次。 “你是我什么人？不要你来管我的事！”代琳又羞又恼，很伤心的样子。 “你怎么这样？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程飞装出生气的样子说。 代琳果然降低了声音，大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然后走进卫生间。 程飞独自在门厅里站了片刻，觉得很没趣，呆久了又怕妻子生疑，不等代琳从卫生间出来，他便悄悄地离开了。 此后一连几天，他再没有听到楼上那个刺激他神经的声音。 一天傍晚，程飞从幼儿园接女儿回家，路上碰见代琳。两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代琳像是要和他说话，见路上人多，又咽回去了。 一起上楼的时候，代琳低声对他说：“晚上到我家来一趟好么？我想和你说件事。” 回到家里，程飞脑子里一直在想：代琳要和我说什么事呢？结论是：一定和那个男人有关。 庄芙蓉值班不在家，程飞把孩子安排睡下之后，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走上１８级台阶，来到代琳家门前，刚要敲门，却见门已经打开了，代琳笑盈盈地对他说：“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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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