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上家园》第八章 水凤凰 (2)

李忠效 听雪斋书馆 2020-09-06





第八章  水凤凰


      

    婚姻有两种公式。
    一种是加法:1+1=2。
    一种是乘法:1×1=1。
    最佳的婚姻应该是乘法,也就是夫妻俩好的像一个人。

    也有一些婚姻的公式是可以变幻的,或者加法变成乘法,或者乘法变成加法。楚城和程云的婚姻可以说从开始至今,就一直是加法,从来没有变过。

    两个人要变成一个人,这要有一个互相适应的过程。也就是“磨合”。但是程云的心里老也搁不下那个下乡时的情人宫北海,因此就像有个沙粒硌在两个平滑的物体中间,越“磨合”伤痕越重。最终出现婚姻危机,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按说,程天宜与宫北海的父亲宫西岳根本不是一路人,程云不该和宫北海走到一起的,可他们不但走到了一起,而且还爱得死去活来。宫北海说这是天意。

    当年,程天宜政治上失意,子女的出路问题也受到影响,不得不按照学校的安排上山下乡。宫西岳的儿子宫北海本来可以当兵或者上学的,处处以“左派”革命者面目出现的宫西岳,为了表示自己对毛主席倡导的上山下乡运动的支持,积极地将儿子也送去下乡锻练。宫北海和程云被分在一个青年点--老古沟青年点。

    宫北海和父亲政治观点不同,他认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欠下了程家的人情债,在青年点里,他事事处处都对程云非常关照。开始程云还对他存有戒心,后来有一天,程云到采石场为大家送饭,当一块巨石从山坡上滚下来就有要从吓呆了的程云身上碾过时,宫北海临危不惧,迎着巨石冲上去,一把将程云推倒在旁边的一个石坎下面,化险为夷。原来程云站过的地方,有一根胳膊粗的木杠,“咔嚓”一声被巨石砸成两截。如果程云站在那里,后果可想而知。

    从此以后,两人之间因为父辈的矛盾而人为造成的隔阂渐渐得到化解,两颗年轻的心渐渐贴到了一起。在物质生活条件艰苦,文化生活内容贫乏的乡下,心与心的吸引,情与情的交流,是年轻人重要的精神慰籍。美好的情感伴随他们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后来他们一起离开了农村,又先后上了大学。这期间他们一直秘密保持联系,都没有让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们在等待时机。结果时机没有等来,他们的约会被别人发现,并当作新闻传到了程天宜那里。程天宜坚决表示反对,祢古听说了,也加入了反对的行列。

    “我是找他儿子,又不是找他爸!”程云以理据争。
    “有其父必有其子!”程天宜振振有词。实际上他是在感情上无法接受那个“左派”亲家宫西岳。

    就在这时,程天宜发现了楚城,乱点了一回鸳鸯谱。

    程云理解父亲,那段挨整的历史对他伤害太深,冤有头,债有主,他无法向历史和社会讨回公道,他把那笔账都记在了整他的人头上了。她知道父亲很爱她,她不忍心伤他的心。最后她只好忍痛割爱,放弃宫北海,接受父亲为她选择的楚城。开始,她对楚城的感觉还好,后来就不行了。她老是拿宫北海与楚城相比较,而且常常是拿宫北海的长处去比楚城的短处,她也知道这样做很不公平,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公平。

    她和楚城之间的裂痕从蜜月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们的婚礼是在部队举行的。婚礼之后,楚城带程云回湖北老家去见父母。回老家总要带一些东西的,程云不愿让楚城像驴像马一样把大包小裹的驮在身上,楚城是天之骄子,怎能跟跑小买卖的一样呢?她让楚城去办理托运,可是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个三级小站,人家不给办理。只好自己驮了。

    因为是小站,快车不停,只能坐慢车。这么长的路途,三步一停,五步一站,慢得已经够上火的了,偏偏又晚点了三个小时!本来给家里拍了电报,通报了到达的日期和车次,让家里人到车站接一下,由于晚点,到站时天色已黑,下了火车竟没有看到一个人!

    这里是农村,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的,又没有路灯,程云穿了一双高跟鞋,眼睛还有点近视,下车没走几步脚就歪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程云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骂道。
    “我就是在这个鬼地方长大的。”楚城回敬了她一句,心里有些不痛快。在程云面前,他总是很自卑,因此就变得十分敏感,他认为程云瞧不起他的家乡就是瞧不起他。
    “你别那么那么敏感好不好?我说的是路,又没说你!”
    “我从来没说过这里的路像城里的马路一样平,我说你穿高跟鞋不方便,你不听。”
    “可是你也没说火车晚上才能到啊!”
    “火车晚点三个小时,我有什么办法?也不是我让它晚的!”
    “这个倒霉的火车!”

    楚城心里说,你骂火车我没意见,使劲骂吧。
    于是两人都不说话,闷着头走路。
    不知怎么程云一下想到了宫北海。如果嫁给宫北海就不用受这分罪了,而且他也不会这么恶声恶气的和我说话。她想。

    虽然他们结婚没几天,但是拌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青岛上火车之前,程云眼镜腿上的一个小螺丝掉了,碰巧路边有个修眼镜的小摊子,楚城上前问能不能配个螺丝,修眼镜的满口答应:能。可他在装备品的小木盒子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螺丝。最后还是在一付破眼镜上卸了个旧螺丝装上去了。楚城本想说不配旧的,那摊主的动作快的惊人,不等楚本发话,他已经把螺丝上好,并在小铁砧上用小锤把螺丝口的一端砸平--卸也卸不下来了。当下楚本心里就有些不快,那个脏兮兮的旧螺丝看在眼里太让人不舒服了。而那摊主把眼镜递过来时,像是非常优惠地说:“给一毛钱算啦!”

    “你可真能要啊!在别处,新螺丝才5分钱!”楚城说。那时候,5分钱可以买一个鸡蛋呢。
    “你们当官的挣钱多,还在乎那5分钱?”修眼镜的看看楚城和程云,揶揄地说。
    “不是那么回事,你看这个螺丝都什么样儿了?!”楚城以理据争。
    “螺丝又不是给人看的,能用就行呗……你要是掏不起那一毛钱,算我为你服务好了,拥军优属嘛!”修眼镜的露出一种痞子相来。
    “你这是什么话?就事论事,你不要随便张口损人!”楚城真的生气了。
    “哎,你这位解放军同志,我怎么损你了?”修眼镜的站起来,大有一争高低的劲头。
    程云早在一边忍不住了,随手把一毛钱摔在小摊上,拉着楚城就走。
    “你就少那5分钱花啦?”程云不高兴地说。她觉得楚城太小家子气,丢了她的面子。
    “不是,他就看当兵的好欺……旧螺丝还要一毛钱。”
    “一毛钱有什么了不起!嫌不好回头再去换个好的,犯得着为一毛钱受他一顿损吗?”
    “这是他的不对……”
    “算了!以后少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这怎么是丢人?”楚城心里一急,声音有些高,引得不少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没完了?”程云瞪了楚城一眼,“有话回去说!”

    楚城不吭气了。以后他们也没再提起此事。他们在通过这件事,各自默默地在心里感觉对方。
    程云觉得楚城太“农民”,5分钱也计较。
    楚城则觉得程云太爱虚荣,没有原则。

    这一次的楚城家乡之行,没有给程云留下太多美好的印象,也没有让楚城感受到多少蜜月的甜蜜。实际上,楚城的家乡比程云当年下乡的地方条件好多了,但是由于程云主观上对楚城有了过多的挑剔,所以就连他的家乡也变得丑陋不堪了。在家乡的父老乡亲为楚城娶了一个部队大首长的千金感到高兴时,楚城心里却在泛起阵阵苦涩。还好,程云很照顾楚城的面子,当着楚城父母和其他家人的面,程云没有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楚城也很照顾程云的情绪,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以部队还有任务等着他为由,带着新娘匆匆逃离家乡,返回部队。蜜月之中,他们各自的嘴里都像含着一颗青果。

    一个家庭悲剧故事,在这里埋下了并不复杂的伏笔。
    接下来的日子像温乎水一样过得平平常常,不愉快的时候时常有,只是彼此都很克制,很少像有的人家那样打打闹闹,因此有人认为他们十分恩爱。他们听了不置可否,一笑了之。

    他们夫妻感情上真正有了疙瘩是在有了女儿娇娇以后。
    程云休完产假,要上班了,孩子怎么办?保姆很难找,而且雇保姆麻烦事很多。程云和楚城商量,想把他的妹妹荷儿请来帮忙。荷儿17岁,中学没念完就辍学了。一是她自己对读书没兴趣,二是农村人也不指望姑娘家有什么大出息。请荷儿来看孩子,家里老人和荷儿都很愿意。荷儿还从没出过这样的远门呢!

    荷儿高高兴兴地来了。开始和嫂子的关系处得很好。荷儿能干活,看孩子也很尽心。程云很信任她,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她,还给她买了许多穿的用的。可是不久,姑嫂关系突然闹僵了。那是由一瓶橘子汁引起的。

    程云上班以后,孩子的奶基本就断了,每天喂牛奶。幼儿吃牛奶发干,要适量喂一点水。程云买了几瓶橘子汁放在家里,让荷儿定时给孩子喝点。有一天,孩子突然病了,闹肚子,程云以为是着了凉,也没在意。那天下班回来,又买了几瓶橘子汁。桌子上还有大半瓶。当她把新买的也放到桌上的时候,发现那半瓶的颜色竟比新买的淡许多。一样的商标,一样的价钱,怎么会……一定是掺了水的!如果掺的是开水还好,要是掺的生水……程云联想到女儿闹肚子的事,脑子轰地就炸了。楚城还没有回来,她实在无法忍耐到等他回来。

    “荷儿,你过来!”程云声色俱厉地问,“你看这瓶橘子汁怎么和这些色儿不一样?”
    “我……我也不知道……”荷儿有些慌张。
    “是不是你偷着喝了?”
    “……”默认。
    “是不是你往里兑生水了?”
    “……”又是默认。
    程云立刻火冒三丈:“我又不是不让你喝,多喝一点也不要紧,为什么要瞒着我往里兑凉水呢?这哪里还像一家人啊!”
    荷儿红着脸,使劲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你说我哪里亏待你了?穿的给你买,用的给你买,有好吃的咱们一起吃,我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你倒来跟我耍心眼儿!你把孩子给弄病了,你说你对得起我吗你?!”

    这时楚城回来了,看见妹妹在默默地流泪,觉得气氛不对头,就问怎么回事。程云眼泪汪汪地看着有些消瘦的娇娇,把荷儿偷喝橘子汁的事情说了。

    “不就是喝了点橘子汁嘛,还值得这样?”楚城既生妹妹的气,又觉得她可怜,就故作不以为然地说。
    “谁说不让她喝来?她往瓶里兑生水,又喂孩子,孩子都病了……”程云说着,泪水像开了闸似的往外涌。
    “娇娇拉肚子也不一定就是喝生水喝的。农村的孩子从小就喝生水,也不拉肚子。”
    楚城本来想安慰安慰妻子,也给妹妹解解围。没想到适得其反。程云火气更大了。
    “我的孩子不是农村的!”程云叫道。
    “可我是农村的呀。”
    “你以为农村的还是什么光彩?要不是从没喝过橘子汁,我娇娇也不至于喝凉水,拉肚子!”

    楚城一下被噎住了,这可有点伤他的自尊心。他最怕妻子讥笑他是农村人而看不起他,一种本能使他不能不进行反击。

    “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农民的子弟,你父亲原来也是农民!才当了几天城里人,就觉得自己是贵族了!”楚城感到痛快淋漓,他早就期待着这一天了。

    程云还从没听到过这么尖刻的语言,一时间她竟被惊呆了。半晌她才缓过神来,接着便放声大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懂事的娇娇被妈妈的样子吓坏了,也跟着放开喉咙大哭起来。再加上荷儿嘤嘤的哭声,屋里简直像死了什么人。

    “够啦!你们没完啦?”楚城心烦意乱地大吼一声,摔门而去,到空勤楼的单身宿舍躲清静去了。

    第二天,荷儿走了,不辞而别。她留下一张纸条儿,上面只有一句话:我走了,回老家。

    荷儿虽然走了,但是由橘子汁引起的风波却很久没有平息,因为荷儿一走,孩子就没人看了。楚城埋怨程云不该对荷儿那么严厉,“如果你当时冷静一点,她就不会走了。”
    “她不该给娇娇喝生水。”
    “农村的孩子都是喝生水长大的,她习惯了。你应该教教她。”
    “我怎么知道农村的孩子都喝生水?”
    “你不是下过乡吗?”
    “我们住在青年点里,青年点没有孩子。”
    “那你等于没有真正地下乡。”
    “什么叫真正地下乡?就是和农村的孩子一起喝生水?别老提你那些光荣历史啦!一付能消化生水的下水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不和你说了!”楚城气得直翻白眼。

    话不投机,楚城和程云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但是娇娇长得很可爱,他们两个都很喜欢她。娇娇成了维系他们婚姻关系的纽带。如果不是后来程云又遇上了已经远去南方的旧情人宫北海,也许他们的婚姻关系还会继续维持下去,可是就在他们的感情处于“冷战”状态时,宫北海又出现了。不过这一点别人都不知道。程天宜从白帆那里得到的“情报”也仅仅是女儿女婿感情不和。他准备找女儿谈一谈。
   


      
    程天宜从楚城飞行的情况看,发现女婿没有受到家庭问题的影响。他很高兴。这是证明一个飞行员心理素质好坏的重要标志。因此他更加喜欢这女婿,反而对自己的女儿倒有些讨厌了。

    男人有了事业心,毛病就少,女人有了好男人,毛病就多。他想。现在楚城需要集中精力搞试飞,不能让程云影响他。

    水上飞机首次投水试飞就出现投水舱门自动关闭装置失灵,给整个试飞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从中央领导到科研人员,上上下下都在渴望国产灭火飞机早日试验成功。可是,要试验就得再飞,要飞就可能再次发生险情。这对飞行员来说,不啻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楚城。

    “继续飞。”楚城平静地说。
    投水试飞又开始了。楚城和机组人员勇敢地驾驭着大鹏一般英武的飞机,一次次飞舞在海天,向死神展开挑战。经过20多次的艰苦飞行,他们获取了大量的试验参数,终于使专家们攻克了飞行状态投水舱门自动关闭的技术难关。

    在黄海空域完成了各种模拟灭火试飞后,上级指示楚城机组飞往东北某林场进行森林投水灭火试验。从青岛到东北,航程2000多公里,是该机种有史以来的首次大航程飞行。那里空域复杂,用于起降的水库面积狭小,又没有导航、指挥设施,试飞充满艰险。这次已不仅仅是对飞机性能的检验,而是一次实兵演练,是为将来执行森林灭火任务探路。

    楚城和机组成员驾驶飞机在东北那陌生的水库上降落,然后吸水起飞,平稳地飞往预定空域。

    在降低高度准备投水时,出现了意外情况。
    森林产生的低空涡气流搅动得飞机不停地晃动。楚城和机组人员紧密配合,保持飞机平稳下降。
    100米……
    80米……
    50米……,飞机离地面只有30米了,楚城才改平飞机,开门投水,收门升空,一系列动作干净利索,准确漂亮。

    森林投水试飞成功了!
    所有的人都高兴地笑起来。楚城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苦涩。因为他知道,2000公里之外的青岛的家里,正有一脑门子的家庭官司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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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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