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上家园》第十一章 空中历险

李忠效 听雪斋书馆 2020-09-11




第十一章  空中历险

      

      

    萧盘湖失踪的那两天,飞行团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这件事,一些人还要忙着找他,分散了大家很多精力。为保证飞行安全,团里经报上级批准,把原定的飞行训练停了下来。现在萧盘湖虽然回来了,但他私自离队给部队带来的影响,却不是很快可以消除的。程天宜觉得这是个不好的兆头。他把矫健叫来,让他提醒航×师的领导,一定要把训练安全抓好。

    凭着程天宜多年的经验,一个小的事件后面,经常会跟着出现一个大的事件,因此不可掉以轻心。
    矫健说,我到团里蹲几天。
    程天宜说,好吧,司令都快回来了,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问题。
    矫健说,你放心。
    结果,这个团没出问题,水上飞行团却出了问题。

    那天,楚城率领机组人员进行昼间复杂气象训练。他聚精会神地驾驶着飞机在云海里穿行。突然,随着“嘭”、“嘭”两声巨响,飞机产生剧烈的抖动,发动机转速表指针迅速下降。
    “发动机故障!”
    接着发动机地轰鸣声消失了。
    “双发停车!”
    机舱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楚城的心里也随之一震,头上唰地冒出了冷汗。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静。果断地向机组下达命令:
    “现在听我的,三号检查发动机,右座(副驾驶)向指挥员报告,其它由我处置!”
    双发动机空中停车,属于特殊险情。面对空中“特情”,任何一个飞行员开始都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心理恐慌,但对于一个具有良好心理素质的飞行员来说,由恐慌到镇静的时间极为短暂。楚城能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这样快发出一系列口令,证明他的情绪稳定的很快。这对稳定机组人员的情绪起到积极作用。
    “三号明白!”
    “右座明白!”
    “三号”和“右座”回答口令,并迅速按自己的职责动作起来。楚城专心致致地操纵失控的飞机。

    如果是小飞机,还可以利用飞机的惯力爬升高度,然后在从高空中选择方向进行滑翔,但大飞机却做不到,它的体积大,速度慢,惯性小,一旦失去动力,就像一个巨大的“铁疙瘩”,迅速地往下掉。此时,飞机的高度是1500米。重新开车已经来不及了,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场外迫降。
    这样一个三十多米长、两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在无动力无地面指挥的情况下场外迫降,对飞行员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一是场外的风浪大,二是“海情”复杂,不可预测的障碍物(各种船只)很多,飞机在没有动力的情况下归避困难,稍有差池,就会机毁人亡。在这以秒计算的非常时刻,楚城迅速准确地完成了顺桨、调整最佳下滑率等一系列应急动作。

    如果把蓝天上的飞行比作一部大型乐章的话,那么,此时楚城正在演奏的无疑是一个长时间的“休止符”。飞机失去了动力,也失去了轰鸣声,楚城驾驶着飞机在作无声的滑翔。

    然而,他驾驶的这种新型水上飞机,此前还没有出现过双发停车迫降的先例,成功率极为有限,只有百分之几的希望。

    无动力滑翔,按理论数据,飞机保持俯冲角45度,滑翔距离最远,但由于风向、风速、高度、温度诸多客观不利因素的影响,要想使飞机保持理想的俯冲角,是非常艰难的。
    1400米……
    1200米……
    1000米……
    飞机正在以每秒20米的速度往下掉。可是云海苍茫,周围是一片混沌的世界,什么也看不见。楚城沉着冷静地利用平时积累的经验,认真处理每一个动作,使失去动力的飞机,就像一只经过驯服的小兽,在茫茫云海里穿云下滑。
    800米……
    600米……
    400米……
    楚城对飞机的位置和海域情况了如指掌,雷达显示,海面没有障碍物。楚城对安全迫降充满信心。

    突然,座舱一亮,飞机穿出了云层!机组人员欣喜之中更是紧张。飞机就要接水,危险的时刻就要来临。座舱里安静极了,大家的心都揪紧了。
    海面上浪很大,楚城想把飞机控制在一个浪尖上着水,免得在浪谷中着水时钻进浪里出不来。就在这时,在飞机的正前方,从浪谷中钻出一只小渔船!

    如果飞机不改变着水方向,就会与小渔船撞个正着,后果不堪设想。而改变方向又非常困难--飞机没有动力,拉不起来;一侧机身,就会失去平衡,机翼先着水,那样就会钻进海底或是造成机身翻滚,后果仍然不勘设想。

    此刻的楚城,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瞄准了小渔船的距离,只想使出浑身解数,让飞机从它的头上越过去。他在心里默念:我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成功!

    在离水面100米左右,他铆足了力气,拉起驾驶杆,使飞机呈仰角状态飘然而下,几乎是擦着小渔船的头皮飞了过去,然后正好在一个高高的浪尖上着水,动作十分潇洒。不了解情况的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一架完全失去动力的飞机。

    飞机像快艇一样颠颇着穿过几个浪峰,水花几次溅上座舱的玻璃,然后终于安全地停在水面上--迫降成功!

    楚城向地面指挥员报告了迫降成功的消息,指挥员激动地说:“楚城,好样的!我代表全团同志向你们表示祝贺!”
    机上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有人还激动得流下泪来。这时大家才都感觉到眼睛疼--刚才看得太用力了。前后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分钟,但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大家仿佛都跟着楚城到地狱的门坎上走了一遭。
    生与死,只有一步之遥。
      


      
    楚城创造了我国新型水上飞机无动力状态下安全迫降的先例,为抢救国家重大财产和积累该机种的飞行经验做出了卓越贡献。这固然是件好事,但这也是一次严重的事故苗头。上级要求尽快查找事故原因。海航一位在北航检查工作的副政委亲自过问了这件事。

    程天宜认为,事故原因一定要查,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要给楚城记大功,并要将他作为优秀飞行干部提拔使用。在刚刚出院的司令员主持召开的舰航常委会上,程天宜首先亮出了他的意见。

    有的常委认为,在事故原因没有查清之前,是否不要急于做出常委会决定?
    程天宜说:“这关系到一级党委的态度问题,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不能混为一谈。如果是发动机本身的原因,那没什么说的,由工厂负责,如果是地勤维护上的问题,那将由地勤负责……”
    “如果是操作上的原因呢?”海航副政委说。
    “那就处分和奖励并举。”程天宜说,“雨果在《九三年》的小说里写过一个故事:一条船在海上遇到风浪,由于船舱里的大炮没固定好,随着船的摇晃,在船舱里横冲直撞,碾死了很多人。后来一个军士勇敢地冲上去把大炮固定住了。船上的将军为了表彰他的英雄行为,授予他一枚奖章,然后又下令把他处死了。为什么?因为那个没固定好的大炮就是他管的,由于他的失误,造成了重大伤亡。为严肃军纪,所以要军法从事。这就是赏罚严明。”

    程天宜强调指出,飞行是个危险的职业,没有危险就没有飞行。他特别欣赏那些心理素质比较好的飞行员,他们就是战斗力,他们是海航的希望。
    海航副政委说:“老程啊,听说那个叫楚城的飞行员和你还有点亲戚关系?”
    程天宜愣了一下,不知对方什么意思,坦率地回答:“是的,楚城是我的女婿。”
    “你不认为由你来提出这个问题,显得有点……啊?”
    “不。”程天宜干脆地说,“在你没有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只当他是个优秀的飞行员,并未想到他是我女婿这一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中国过去就有‘举贤不避亲’的说法,难道我们今人反而不如古人开明?”
    “恐怕这不能用开明不开明来衡量吧?”海航副政委说,“我们党一贯反对‘任人为亲’,反对‘裙带关系’,这又怎么理解呢?”
    “这完全是两码事!”程天宜有些激动,“你们谁经历过空中险情?那是在玩儿命!不是轻轻飘飘的所谓裙带关系可以一言一蔽之的。”

    在座的常委虽然大都是飞行干部出身,但并不是谁都有空中历险的体验。程天宜的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轻视,对那位海航副政委就更是“不恭”了,因为他从来就没干过飞行。会场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矫健发言了,他表示同意程天宜的意见。他说应该把这个事故苗头作为英雄行为来处理。这不仅是肯定楚城个人,对整个部队的士气也是一个鼓舞。如果低调处理,部队干部战士会被事故苗头的阴影压得透不过气来。

    有人认为,程天宜的意见作为一种工作方法,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言下之意,这是他的一个政治手腕,此举可以掩盖或者降低他在主持舰航工作期间的负面影响。

    程天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在这种情况下,承认与否认都是拙劣的,都将使他降低领导水准。他问矫健,你还记得1979年底试飞Q-7飞机的事吧?
    矫健说,当然记得。
     

 
      
     1979年11月的一天,蓝天如洗,万里无云,是个极好的飞行日,然而就在这极好的飞行日里,发生了那种极糟糕的事情。
    一架Q-7型战斗机在改装飞行训练中突然坠落,机毁人亡。

    那天,程天宜在外场指挥飞行,那位出事的飞行员还没来得及向地面指挥员汇报情况,就从天空中消失了。意外的事故给改装试飞投下了一层阴影。

    训练停止,由各级专业人员组成的调查组开始调查事故原因。后来查明,事故原因为飞机发动机的油泵问题。

    在此之前的那动乱的年代,许多地方出现过打破“条条框框”的热潮,一家发动机制造厂出产了一批“自由化”的产品。原工艺要求,油泵零件需进行两次热处理,打破条条框框之后,只进行一次热处理,原材料质量也有差异。事故调查试验证明,好的油泵打出的油很清爽,这种油泵打出的油像油腻子,很稠。偷工减料,违反科学的行为得到残酷的惩罚。

    那批发动机被全部拆除,换上了另一家工厂严格按工艺要求生产的发动机。
    当时,中国南部边疆正战火纷飞,因此,各项调查和改正工作都进行得非常迅速。20天内,一切就绪。第21天,恢复改装飞行。
    当时还是飞行团长的程天宜和其他几名飞行员蹬上飞机,跨入座舱,去迎接新的死神的挑战。
    一架架战鹰像一支支利箭射向天空。这一天的训练科目并不复杂:简单出击,飞仪表和航线。不幸的是,又有一架飞机没能回来。

    21天之内连摔两架新型歼击机,从上到下,无不为之震惊。机场内外,一片哀兵。
    这一次,由于飞机坠入大海,很难查清飞机失事的原因,不知是机械事故,还是飞行员操作失误。改装飞行再次被迫停止。

    有人对飞机的质量和性能提出异议。但各种试验结果证明,飞机质量和性能良好,而且兄弟部队的同类型战斗机并未发生类似事件,难道能让一种新型战斗机还没发挥作用就永无休止地趴在机窝里?

    当时程天宜所在的团队驻扎在南部边疆的前沿机场,海航把这批新型飞机最先装备在这里,其用意显而易见。
    不能以事故定乾坤,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的飞机不出事故。
    程天宜积极向上级提出继续进行试飞的请求。
    妻子白帆问他:“你有把握吗?”
    他坚定地回答:“有!”
    于是白帆便不再多说什么,她了解丈夫的秉性,他想定的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上级批准了程天宜的请求。新的试飞又要开始了。    那时他的女儿程云和大儿子程飞不在身边,只有小儿子程翔和妻子久久地站在家门口目送他远去。军营里已经多了两个寡妇,谁知道第三个是谁?
    小儿子在喊:“爸爸,早点回来!”
    他听见了,没有回头。他不忍看妻子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他的前面,是一轮又红又大的初升的太阳,他义无反顾地迎着太阳走去,把长长的身影抛在后面……

    程天宜没有让妻儿失望,他勇敢地飞上天空,又安全地回来了,新型歼击机在他的手中获得了新生。并使那批飞机在保卫祖国南疆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的制空作用。
    “程天宜的心理素质很好,这是搞飞行的人最宝贵的财富!”当时的海航司令员在海航常委会上对其他常委说。他力主提拔程天宜进入师的领导班子。
      


      
    舰航常委们来自于海航的各个部队,除了矫健,其他人对程天宜当年的那些经历并不了解,但对那连续摔了两架新型飞机的事还都记忆犹新。程天宜在当了师长以后,又经历了一次空中险情,大家对他的这次历险印象更深一些。这一次,可以说是程天宜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天,是个晚上,程天宜带一个新飞行员作恢复飞行。他在后座,飞行员在前座。科目是起落航线。在他们正准备降落时,一架飞空域科目的飞机莫名奇妙地从斜处撞了上来,他的座机尾翼火光一闪,立刻失去平衡。

    当时飞行高度只有400公尺,飞机在眨眼之间就坠到地上。程天宜反应灵敏,侥幸从座舱里弹了出来,前座的新飞行员却未能脱身。
    晚上跳伞,看不清地面,下降冲击力很大。程天宜降落在一个小山坡上,一米之外遍地都是刚砍过的很高的树桩,只有他脚下那一小块地面没有杂物。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妈的,出事故了!程天宜一边脱伞衣一边想,快,赶快找人,赶快返回部队,飞行师长失踪了,这可不是小事情!

    附近有一个小村庄,当他跑到村子里寻找交通工具准备返回部队时,师参谋长也带人带车找到这里。

    “师长……”同志们看见师长还活着,悲喜交加,情不自禁地扑上前和他拥抱,泪水哗哗地往下流。

    那个飞空域科目的飞行员是个大队长,他在飞机相撞的瞬间也跳伞成功。
    “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胡涂就撞上去了。”他说。
    这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现象,在飞行部队非常罕见。后来这个大队长一看到飞机腿就发抖,不敢再上天。
    程天宜被送进医院检查身体。按规定,出了事故的飞行员都要进行疗养检查,不能马上恢复飞行。
    部队来人看他。他急切地问:“部队情绪怎样?”
    回答:“很不稳定。”

    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试想,把师长从天上撞下来,摔两架飞机,亡一人,部队的情况能好么?程天宜在跳伞着地时脚腕扭伤了,他本应在医院好好休养,但不听医生的劝阻,一瘸一拐地返回部队。他心里清楚,主将不倒,帅旗不摇。他早一天出现在部队干部战士面前,部队就会早一天稳定。他回到部队稍事休整之后,很快又开始飞行了。死神没有把他吓倒。妻子白帆说他是一个能把死神当鞋垫踩在脚低下走路的人。他说这话我爱听。
    ……

    在舰航常委当中,还没有那个人有他这么丰富的经历,因此,在谈到飞行员的心理素质问题时,他的话总比别人有权威性。但是他的语气似乎显得傲慢了一些,大部分人,其中包括那位海航副政委的心里都有些不舒服,所以最后常委们没有统一意见,也就没有形成决议。程天宜的观点是否在影响其他人的观念方面起到了作用?不得而知。有一点可以肯定,程天宜在海航副政委的印象中失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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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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