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上家园》第十三章 香女“小林妖” (2)

李忠效 听雪斋书馆 2020-09-14




第十三章 香女“小林妖”


      
    矫健在想心事,不愿被吴雨芳打断。他现在根本不想与她重修于好,更不想和她温存。他正在想明天怎么向程天宜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程副司令肯定会问到王婧。他想。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她的呢?具体时间和地点已经想不起来了。认识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叫王婧的时候,并不了解她的身世和经历,真正了解她还是最近的事情。

    王婧的父亲他认识,原是水上飞行团的一名技师,后来转业留在修理厂当了职工。再后来,她父亲退休了,她就顶替父亲成了部队职工。由于她长相比较出众,普通话也说得比较好,又比较会办事,所以舰航每逢有大的接待任务人手不够,就临时把她调来帮助工作。因此她和舰航机关上上下下的人员都比较熟。其实程天宜也认识她,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领导们都习惯称她“小王”,一说“搞接待的那个漂亮的小王”,就知道是她,若说王婧,反而陌生。

    王婧结婚以后,不想在原来的单位干了,嫌上班路远,于是很快就调到了舰航招待所。她一到招待所便得到一个坐办公室的位置,而不用像别的女孩子要从当客房服务员作起,因此引起很多人的嫉妒。有人说她是“交际花”,有人说她是“橡皮膏”--见了有用的人就往上贴。其实倒也未必是她往上贴,而是每逢那些在别人看来是“有用的”人来了,都是领导安排她负责接待。几乎所有的人都承认,她在接待工作方面是一把好手,她热情,细心,周到,能让每一个被接待的人高高兴兴地来,愉愉快快地走。也有人想占她的便宜,她会不愠不火地说:“你就那么自信?你怎么知道我会不生气?”让对方并不难堪地打消非分的念头。

    矫健就是在那些接来送往的活动中认识她的,但一开始并没怎么注意她,因为他的主要注意力都用在被接待的“贵宾”身上了。她是那种乍看上去并不十分惹眼,但越看越琢磨越有味道的女人。她漂亮,却不妖艳,也就说不外在,属于那种内在型的漂亮。--这是矫健今天晚上躺在床上刚刚总结出来的。

    矫健作为军事干部,出面接待什么人的机会不多,他也不热心此项工作,一般情况下,能推就推,能躲就躲,所以和王婧见面的机会不多。偶尔见面,也都是王婧先向他问好或者点头一笑,他再礼节性地回答或点点头。没有多说过话,更谈不上了解对方。真正对她有所了解是在一年前的一次舞会上。

    矫健不会跳舞。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80年代初期,青岛地区曾经兴起过一阵子跳舞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人学跳舞。有些机关在工间休息的时候,把学跳舞当成了每天的体育运动。到处都可以听到“嘭嚓嚓,嘭嚓嚓”的舞曲声。但矫健没学。主要是他对跳舞不感兴趣,想运动,跑步打球更能达到锻炼目的,想听音乐,坐在家里一个人欣赏效果更佳。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揉来揉去的,能有什么好事!
    他说,深刻!
    有人说,跳舞给许多流氓分子大开了方便之门。
    他说,精僻!
    因此除非“工作需要”,他很少光临舞场。他驾驶着飞机在天上灵活的像只蜻蜓,可是到了舞场上却笨得像只熊。有时别人费了很大劲教会了他一种舞步,可他一走出舞场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王婧教给他的舞步他一直没忘。
    那次接待一个北京来的首长,别的领导不在必须他陪。北京来的首长喜欢跳舞,他便让有关部门安排,他也去奉陪。王婧邀请他跳舞他说不会,王婧说我教你。

    王婧教得很耐心也很卖力,慢三,慢四,中三,中四,快三,快四,一气教下去,矫健居然比哪一次都学得快。后来王婧出汗了,额头上,鼻子尖上,都出现了细细的汗珠。她的手心也有些发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迷人的香气,而且越来越浓,以前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舞会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闻到这香气,舞会开了一半了,从哪里来的香气呢?渐渐的他发现,每一曲终了,他和王婧分开的时候,香气就消失了,等到新的舞曲开始,他和王婧搂在一起的时候,这香气就出现了。他奇怪,难道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是一开始怎么没闻到呢?趁着旋转的机会,他把鼻子向王婧靠近了一些,立刻他就感觉到从她的领口处冲出一股香气,直扑他的鼻腔,一个深深的呼吸,他简直要醉了。

    “小王,你用的是什么香水?”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没用香水啊。”王婧怔了一下。
    “别骗我了,我都闻到了。”
    王婧忽然笑起来:“你是首长,我怎么会骗你呢?真的没用香水。”
    “可是……”
    “不要问了,这是秘密。”
    “唔?你还有秘密?”
    “哦,参谋长,你的步子错了。”王婧故意岔开了话题。

    既然是女人的秘密,人家又不愿意说,矫健也就不好再问。可是对他来说就像被一个悬念吊在哪儿,心里老惦着是个事儿,总想有一天解开这个谜。
    因此他记住了她的名字:王婧。并通过别人知道她的父亲就是水上飞行团修理厂的那个技术高超的老职工。

    有一天,矫健在机关大门口碰见王婧,第一次主动和她打招呼:“哎,小王!”
    “参谋长好!”王婧甜甜地说。
    “我刚对上号!我认识你父亲!”
    “不可能。你知道我父亲叫什么名字?”王婧显出一付调皮的样子,歪着头笑。
    “你父亲叫王传惠。”
    “错啦!王传惠是我继父。”
    矫健吃了一惊:“你生父是谁?”
    王婧故意很神秘地说:“我妈妈不让对外人说。这是秘密。”
    又一个秘密!这回更把矫健的心给吊起来了。他开始对这位活泼、漂亮、神秘的年轻女人产生了兴趣。

    他开始喜欢上跳舞了,他每次去跳舞都要打电话问问王婧去不去,如果她不去,他也就不去了。他去跳舞是为了见她。他和她之间的级别差距太大了,又没有正常的工作关系,除了舞会,他们没有别的见面的机会。他是不会为了解开那个没有多大实际意义的谜底主动约她聊天儿的,只有在舞场上见面最自然,而他想与她见面也只是因为好奇。当然还因为她长得漂亮。一个丑八怪的秘密再多也未必会引起像他这样的优秀男人的兴趣。

    渐渐的他和她熟起来了。熟了以后说话也就随便了。矫健问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秘密,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所谓的秘密透露给他。

    终于,王婧向他透露的了其中一个秘密:她的生父叫苏铁军,是个外交官。在她刚出世的时候,她父亲在瑞士的苏黎世因意外事故牺牲。后来有人说,苏铁军不该去苏黎世,对他来说那个地方太不吉利,苏黎世是中文译名,发音就是“苏离世”,是苏铁军的“讳地”。

    王婧告诉矫健,另一个秘密与父亲相关,但是不便于当面讲述,可以留待以后在电话里讲给他听。

    矫健嘱咐她不要打到办公室来,他规定司令部机关所有的办公室不准电话聊天,他要带头遵守。
    王婧说,那往那打?我可不敢给你往家里打,你爱人会吃味儿的。听人说你爱人很厉害,你们关系不好。
    矫健说,夫妻关系,不好是正常的,好是不正常的。
    王婧说,非常深刻!但我还是不敢给你打电话。你是首长。
    矫健说,什么首长不首长的,首长也是人,首长也有好奇心,首长更希望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故事。
    王婧说,那我另外找时间给你讲。
    矫健说,等方便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后来矫健一直很忙,就把打电话听故事的事情给忘记了。那天妻子值班,他在家里闲着无事,忽然想起王婧那里还有一个故事没讲,就给王婧打了电话。王婧的丈夫是个报社的摄影记者,去外地采访没有回来,没有什么人打扰他们,于是他们就在电话里聊了很长时间。矫健问到那个她答应在电话里讲的故事,她犹豫了片刻,决定讲给他听,但嘱咐要绝对保密,这关系到她的个人隐私。

    矫健开玩笑说,我脑子了存放绝密材料的地方大着呢,挤出一小块来存放你的个人隐私,绝无问题。

    王婧告诉他,父亲和母亲原是大学同学,感情很好。结婚的以后,父亲经常在外奔波,离多聚少,父亲送给母亲的每一样东西她都细心珍藏着。母亲有一瓶法国高级香水,是结婚的时候父亲送给她的,平时一直不舍得用,只有夫妻相聚的时候,才在家里用一下。--在外面也不方便用,那时候用香水会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被称为是“香风臭气”。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母亲总喜欢把那瓶香水带在身上,它能使她时不时记起夫妻相聚的美好时光。王婧就是在弥漫着这种香气的房间里受孕的。更为奇怪的是,母亲怀上王婧以后,她带在身上的香水瓶密不透气,香水却挥发得很快。刚怀孕的时候,香水刚用了一点点,此后基本就没怎么再用过,可是等到怀孕五个来月时,香水挥发了将近半瓶。九个月时就全部挥发光了。母亲心疼得不得了,说还没怎么用就挥发完了。父亲说,等我下次出国再给你带一瓶回来。可是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连自己的女儿也未能看上一眼。

    王婧刚出生时并没有与别的孩子不同的地方,长到三岁进幼儿园以后,是幼儿园老师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那天王婧和小朋友一起做游戏,玩儿累了,出汗了,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异香,一开始是小朋友在叫:真香!后来老师也闻到了,就对去接她的母亲说:你的孩子怎么出汗的味儿是香的?母亲半信半疑,回家一实验,果然!这时母亲恍然大悟,怀孕的时候那瓶带在身上的香水之所以挥发的那么快,原来是让小东西偷偷地“喝”啦!

    王婧的母亲这时已给她找了个继父,就是矫健后来认识的那个技师。继父很喜欢王婧,亲昵地叫她香香,母亲则仍然叫她原来的名字小林--这个名字是生父给起的。因为王婧的母亲姓林,父亲在世的时候已经决定:如果生男孩儿,就叫苏大林,生女孩儿,就叫苏小林。母亲改嫁以后,另给女儿改名王婧,小名仍叫小林,算是对前夫的纪念。

    由于王婧身上的香气特殊,大人孩子都把他当外星人一样看待,有人还给她起了两个外号:“香女”和“小林妖”。

    王婧身上的香气她自己是闻不到的,不但对自己身上的香气闻不到,对所有的香气都反应迟钝。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婧渐渐增强了自我保护意识,她不喜欢人们像看待怪物一样看她,所以她就尽量不让自己参加运动量大的活动,尽量避免出汗,以免让那诱惑人的香味儿被别人闻了去。久而久之,人们因为不再闻到她的香气而渐渐对她不那么关注了,她又成了普通人。她非常喜欢这种普通人的宁静生活。不想,那一晚她教矫健跳舞过于认真,累出汗来,又被矫健发现了她的秘密。

    听了王婧的故事,矫健无限感慨:“过去只听说乾隆皇帝有个香妃,以为是传说,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香女!”
    王婧说:“我这虽然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但是对我个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我从不对外人说这些。”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矫健很受感动。
    “因为你是首长,我不能对你说谎。”
    “还有哪些首长知道?”
    “你是第一个。”
    “如果别的首长也发现了呢?”
    “他们发现不了。”
    “为什么?”
    “我要吸取教训!”
    “一旦发现了呢?”
    “我就骗骗他们。或者不给他们刨根问底的机会。”
    不知为什么,矫健的心里有点甜丝丝的感觉。他忽然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想问她,犹豫再三,不知是否妥当。最后还是决定问问。
    “哎,小王,我想问你一个也许不该问的问题。”
    “没关系,问吧,我的秘密你几乎全知道了,我对你不保密。”
    “你的这些故事,你丈夫知道吗?”
    “知道。不过是在结婚以后很久才告诉他的。”
    “为什么?”
    “怎么说呢?他这个人有‘职业病’,我不太喜欢他,我们结婚完全是处于无奈,或者说迫不得已。”
    “他有什么职业病?”
    “好色!”
    “唔?这是什么职业病?”

    “他是搞摄影的,用他的话说,就是用镜头发现美,并把它永久地保存下来。他喜欢拍美人照,在大街上发现一个长得漂亮或者有特点的姑娘,他就会打着报社记者的招牌穷追不舍,我就是这么被他追到手的。”
    “你刚才说的‘迫不得已’是怎么回事?”

    王婧伤感地叹了口气,说:“不说那些了,难以启齿。回首往事,并不是每一件往事都会给人留下美好的回忆。今天我已经说得够多的啦!我还从来没有对别的男人说过这么多自己的事情。”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精采的故事。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其实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不好随便打探首长的隐私。”
    “我的故事远不如你的故事。不过,方便的时候可以讲给你听听。”
    “好,我等着。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不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天晚上吴雨芳在门诊部值班,往家里打电话打不进去,就是因为矫健和王婧的这个电话打的时间太长。吴雨芳后来在纸篓里发现的那张写有王婧名字的废纸,也是矫健在打电话的时候随手乱画的。矫健不否认他有点喜欢王婧,但也仅仅是喜欢,并没有--起码暂时没有要与她勾搭成奸的企图。也许她对他有什么想法,而他没有,所以当程天宜问他有无外遇的时候,他回答的非常坚决。

    今晚,王婧在电话里说,吴雨芳把她的家庭和睦破坏了,要他负责。要我负什么责呢?他甚至在想,如果和王婧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和她聊天儿,确实是件愉快的事情。
    后来,他就在这种愉快的心情当中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搂着王婧跳舞,两个人转啊,转啊,一下摔倒了,两人的身体叠在了一起……
      


      
    就在矫健美梦绵延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响骤然响起。他一个激凌醒来,抓起电话。
    “喂。”矫健轻声道。
    没有回音。
    吴雨芳也被电话吵醒了,她气急败坏地叹口气,翻过身去。
    矫健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凌晨一点。这个时间打电话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他想。谁呢?
    “喂!”矫健加重了语气。

    这时,他听到话筒里传来汽车的声音,然后是女人的嘤嘤的哭声。他马上意识到,是王婧,而且打得是公用电话。
    “是你么?”他急切地问。
    “嗯。”
    “你在哪里?”
    “大街上。”
    “这么晚了,怎么……”他瞥了一眼吴雨芳,没有把话说全。
    “我被他赶出来了……”
    矫健一听,急了:“你的确切位置?”
    “江苏路……”
    “我马上来!”

    矫健轻轻起身下床,生怕吴雨芳问他干什么去。就在他穿衣服的时候,吴雨芳忽然问:“你上哪?”
    矫健生硬地说:“有事。”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家。他想好了,如果吴雨芳跟出来,就带她去见见被她搞得无家可归的王婧。

    吴雨芳很知趣,没有跟出来。碰巧有一辆出租车驶过,几分钟之后,矫健就在江苏路的一隅找到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王婧。晚上天气很凉,王婧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矫健忙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这时他透过她散在脸上的乱发,看见她脸上还有几处青紫的痕迹。

    “怎么,他打你了?”矫健关切地问。
    王婧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流下两行泪来。
    “他怎么这样!”矫健愤怒地说。
    “如果不这样就不是他了。”王婧凄凄艾艾地说,“这就是我的命。”
    矫健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心疼地说:“真对不起,都怪我,让你受苦了!”
    王婧也搂了他一下,然后理智地挣脱他的怀抱,说:“有人来了。别让人认出来。对你不好。”
    矫健扶着她慢慢向西走,想先给她安排个地方住下。“你刚才说,怕别人认出来对我不好,你不怕对你不好?”
    王婧凄然一笑:“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矫健认真地说:“我会向你负责的!”
    王婧被他的态度感动了,但还是很理智地说:“别,我在电话里说的是气话,你千万别当真,为我搞得声名狼籍,不值得。”
    矫健说:“你有很多亲戚朋友,为什么只给我打电话?”
    王婧说:“我这个样子,哪有脸找他们?我想了半天,只有你了解情况,不会笑话我。”
    矫健感到十分内疚,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啊!

    矫健找了一家小旅馆,向值夜班的人解释了半天,说王婧是自己的妹妹,被丈夫打了无家可归,暂时在旅馆住一宿,明天再找人去调和。旅馆的人一见王婧那模样,也很同情,就按矫健的要求给王婧安排了一个单间。

    王婧简单洗了洗脸,把头发拢了拢,人就一下变得亮丽起来。屋里的灯很亮,矫健还从来没有在这么亮的灯光下这样近的距离看她,几乎连脸上的汗毛孔都能看得见,更不要说那一块块令人心颤的青紫了。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受伤的地方,问:“疼么?”
    王婧说:“疼。”
    矫健说:“疼在你脸上,疼在我心里。”
    王婧用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说:“我知道。”

    矫健感觉到他的心已经被她看穿了,就不再掩饰什么,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在她的脸上轻轻吻着,像是要用这原始的方法为她治疗脸上的和心里的创伤。渐渐的,他闻到了一股他熟悉的香味从她的领口处溢出来,他便贪婪寻着那香味吻下去。他觉得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那奇异的香气……
    矫健离开旅馆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早晨去机关上班的路上,矫健就把去见程天宜时要说的话想好了。到了办公室,他把其他事情暂时放在一边,匆匆写了一份《离婚申请》。去见程天宜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先把《离婚申请》递了上去。

    程天宜一开始神情还算平和,但是一看到“离婚申请”四个字,脸色马上就阴下来。他没有看下面的内容,就把那张纸搁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矫健,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你为什么要申请离婚?”程天宜问。
    “我已经写在上面了。”矫健朝桌上的那张纸扬了扬下颏。
    “我想知道你没写上的。”
    “我实在受不了现在的这种日子。我宁肯没有后方,也不要一个没有安定感的后方。”
    “你前方就没有责任?”
    “责任归责任,不论让我负多大的责任,我都要离。”
    “小吴同意吗?”
    “她如果不同意,我就向法院起诉。”
    “你想过后果吗?”
    “想过了。”

    程天宜猛地一拍桌子:“你想过什么?!你现在是堂堂军级干部,不是普通人,你知道你轰轰烈烈闹离婚,会产生什么影响!”

    矫健像一只座钟一样直板板地坐在沙发上,毫不退缩地说:“任何干部,他首先是个普通人,他要过普通人的日子,他也会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我不能因为当上了军级干部,就连普通人的生活权利也被剥夺了。再说,我也不想成为第二个祢古。”

    程天宜激动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你知不知道,下一批将军授衔就要开始了,你在这个时候这么闹腾,海航、海军,还有总部领导会怎么想?你是不是还想继续扛你的大校军衔?”

    矫健丝毫不为所动,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上级考核一个军事干部,不是考察他的实际工作能力,而是看他是否处理好了家庭关系,并以此为理由不给我少将军衔,那么我宁肯不要!”

    程天宜本来还想对他说,这不仅仅是个授不授少将军衔的问题,还关系到下一步上级对他的使用问题,也就是说继续提升的问题。但是他见矫健态度如此坚决,知道一时很难说服他,便缓和了一下口气,对他说:“这件事需要常委开会研究,你先回去吧。在没有结果之前,希望你不要影响工作。”

    矫健站起来,一个立正:“你放心!”然后迈着威武的步子走了。
    程天宜望这他的背影,下意识地摇摇头,重新拿起他的那份《离婚申请》,认真地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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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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