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蓝色飞旋
一
在程天宜的印象中，自人民解放军建军以来，部队干部有两次离婚风潮，一次是全国解放部队进城以后，一次是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次是因为多年战乱，夫妻分离时间长，又不通音讯，或因感情疏远，或因原先就是包办婚姻没有感情，不少人离婚重建家庭。当然也有属于喜新厌旧的，大都是男人甩了女人。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不单是男人甩女人，也有女人甩了男人的，离婚率越来越高。有人认为这是多年来国家大力宣传妇女解放和提高妇女地位的结果－－比方说，家庭就像一架天平，如果两头的重量差不多，一会儿这边沉，一会儿那边沉，它就永远不会有安定感，只有让它一头沉一头轻，它才会有永远的安定。也有人认为，现在离婚多了，是人们对家庭生活的质量要求高了，已改变了过去的那种稀里糊涂过日子的生活态度。当然也不能否认有的人由于受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对家庭不负责认，生活态度更随便了。 程天宜不是社会学家，对这些问题没有进行过深入研究，他在这方面的观念似乎还有些保守，尽管他也觉得有些家庭是没法过了，但他还是认为，离婚不是件好事情，真正受伤害的是孩子。什么也无法弥补破碎的心。所以，当他在看矫健交来的《离婚申请》时，心里老有一种难以表述的感觉。 吃晚饭的时候，程天宜把矫健要离婚的事情对老伴儿说了，不等老伴儿发言，小儿子程翔马上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看他早该离了！过不到一块儿，还在那瞎搅和个什么劲？要是我当领导，马上批准！” “瞧，你又杞人忧天了不是？人家美国人离婚的多啦，还不是照样坚如磐石，继续当超级大国？” “离婚，还不能简单地说他们对家庭不负责任，人们对生活的认识改变了，为求得更高的生活质量，开始向新的目标前进。”程翔侃侃而谈。 “更高的生活质量是什么样子？”一直没说话的程天宜好奇地问。 “他妈的，拿你老子开心！”程天宜心里美滋滋地骂道。 “是的，平常的没有故事，要来个作家写写你们都没法写。不过嘛……”程翔一边大吃大嚼，摇头晃脑地说，“有一句话可以概括你们老两口的全部生活，那就是‘平平淡淡才是真’。” 在这个问题上，程天宜不得不承认，小儿子比他认识得要深刻一些。但他更关心的是，小儿子什么时候结婚。 “就现在这样，光恋爱，不结婚。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干嘛急着往火坑里跳？你看我哥我姐，那赶上我们自在？家庭生活消耗了所有的激情和并不很多的浪漫，还是不要结婚的好。” “可是你们俩的年纪都不小了，感情又那么好……不会出什么事吧？”程天宜含糊地说。 “嗨，这有什么？现在都这样！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所以我们绝对不让您老人家看见，免得让您难堪。”程翔放下碗筷，大大咧咧地说。 “好吧，”程天宜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不管，但是，小子，你记住，我不允许你们在我的眼皮底下干那种只有结婚才能作的事情！” “椰丝儿（Yes）！”程翔学着香港电影里香港警察的腔调，夸张地敬了个礼，溜出门去。 白帆回身对丈夫摊开两手，叹口气：“唉！儿子大了不由娘啊！”
庄紫薇在电视台有一间与别人同住的单人宿舍，这间宿舍主要是播音员值夜班或午休时用的，所以经常是庄紫薇一个人住，程翔经常借口陪她值夜班，两人就在那里销魂。有时程飞外出疗养或执行什么任务不在家，庄紫薇也找姐姐借钥匙用用。一开始庄芙蓉不给，庄紫薇就说，怎么的，你想让你妹妹到大马路上去表演哪？姐姐说，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妹妹说，还没到时候。姐姐提醒她，可不能出事！妹妹说，放心吧！后来姐姐干脆另配了一把钥匙给妹妹，说，给！你们两个小可怜儿！妹妹大叫，理解万岁！姐姐说，可别让我撞见。妹妹说，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庄芙蓉把这件事对丈夫说了，程飞非常羡慕他们。芙蓉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不该那么匆匆忙忙和你结婚贝！芙蓉说，你后悔了？程飞说，少过了不少好日子。芙蓉说，你可以离婚，再去找个不结婚的小娘子。程飞笑笑，不言语了。他知道，芙蓉只不过这么说说，她才不会同意离婚呢！她喜欢说离婚，而且只能她自己说，不准丈夫说。有一次程飞和她打架气急了，顺口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她马上就不吵了。程飞发现，女人最爱说的东西，往往是她最怕失去的。 其实程飞也不想离。离了再结，还不是那么回事？几乎所有的婚姻悲剧，都是让繁杂的家庭琐事把美好的情感生活给吞噬了。他又不可能和弟弟一样只恋爱不结婚。他是军人，并已近中年，他没有条件和时间浪漫。婚外恋的滋味他也尝过了，代琳给了他许多过去从没有过的人生体验。尽管她对他说，程飞，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赖上你的，可他还是常常在心理上感到不安。他不可能对一个喜欢她的女人像对待应召女郎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想对她的爱负责，想对她的未来负责，可他又很难做到。他不是一个自由身。 庄芙蓉在很多地方不如代琳，而且有时过分的表现让他受不了，比如，她给他削个苹果，会对他说，我对你怎么样？给他倒杯水，也会对他说，我对你挺好的吧？但总的来说，她人不坏，对他也还忠心耿耿，他没有理由抛弃她，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因此，他对代琳和芙蓉都有一种负疚感。 代琳曾经善解人意地对他说，好男人可遇不可求，好男人应该被很多女人爱着，要不怎么证明他是好男人呢？我知道，男人都喜欢有点外遇，但不愿意离婚，而女人一和她喜欢的男人上了床，就想嫁给他。我不会要求你离婚的，你只要能把从你老婆那里用剩的热情给我一点，我就满足了。如果你老婆不要你了，我要你！ 他曾认真地分析过庄芙蓉和代琳的特点，一个能干、忠心，一个娇媚、多情，和庄芙蓉在一起，他会感到很平静，和代琳在一起，他就会充满激情。有时他甚至幻想：两个人合而为一就好了。 如果他和代琳的事情不被庄芙蓉发现，他的日子还能好过些。自从妻子发现了他的秘密，每天就像防贼一样地防他。要不就没完没了地要他，以免他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女人。为了调动他的情绪，她还从外面买了一些地摊上的杂志放在床头，让他看。开始他没往心里去，只觉得妻子有些变了。时间一长他才发现她的用心。于是心里很反感。性，本来是很美好的东西，但是一注入某种功利的色彩，就变得丑陋不堪了。他更喜欢能给以心理美感的性行为。从此，他很怕妻子对他提出性要求，可又无法拒绝她。在法律上他毕竟是属于她的。 不愿做的事情，要勉强自己去做，愿意做的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做，这是很痛苦的。过去，他和妻子做那事大多都开着灯，妻子喜欢在这一时刻同时还干点别的事情，比如看看报纸、杂志，或者和他说点什么。在他和代琳有了那事以后，感受到了一种十分美妙的境界，令他如痴如醉，甚至于癫狂。因此他再和妻子作爱，就不让她再开灯了，倒不是他怕她精力不集中，而是他想在黑暗中尽量把她当成代琳。 他想代琳，他知道代琳也想他，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代琳比他还要难过。自从庄芙蓉坚持把家从代琳楼下搬走以后，程飞偶尔还能够听见从代琳的窗口传出的琴声，还是那首他熟悉的《梁祝》，还是那么如泣如诉。琴声上他坐立不安，让他热血沸腾，让他浮想连翩，让他梦牵魂绕。他曾经趁庄芙蓉不留意的时候，又去和代琳幽会过几次，有一次庄芙蓉出差，程飞还在代琳那里过了两夜，美得代琳像个孩子似的又唱又跳。程飞听人说，外国的一位伟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是在偷情的一瞬间。是乎？非乎？程飞不想去理论，他只知道，如果两个人的感情很好，两心相吸，两情相悦，那么，是什么力量也无法阻碍的。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紧紧抓住不放。 飞行部队有规定，凡是第二天有飞行任务，头天晚上飞行员一律不准在家过夜。原因是不言而喻的。飞行员的伙食好，身体也好，平日大部分时间是过集体生活，到了该回家的日子不让回家，一个个就会憋得难受。别人大都是想自己的老婆，而程飞自从和代琳有了关系以后，想的总是她。每逢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便充满了苦涩。 代琳自从和程飞有了关系，就再没有让别的男人接近她。无论程飞多长时间去看她一次，她对他都毫无怨言。她知道程飞是真心待她，她也知道程飞不易，他能在事情败露之后还对她一往情深，她也知足了。只是她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总也隐藏不住她内心的忧郁和她对程飞的渴望。 程飞有时甚至怕看代琳的眼睛，更怕听到她的琴声。眼睛是企盼，琴声是呼唤。 可是，如果见不到她的眼睛，也听不到她的琴声，他会更想她。实在没有办法，痛苦和烦恼每天都在折磨着他。 只有出海去的时候，离开家远一点，离开代琳远一点，他的心里才能清静几天。空间距离有时可以扩展人的心理距离。
前文回顾
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