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七章 壮烈瞬间
一
萧盘湖自从擅自离队挨了处分,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不高。每天除了工作,说话很少,更听不到他说什么笑话。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谁也笑不出。大家对他很同情。近年来,军人的妻子由于不能忍受长期分离的寂寞和性饥渴,或被人引诱,或引诱别人,“婚外恋”事件时有发生,引起许多两地分居军人的不安。谁知道萧盘湖今天的不幸不是自己明天的不幸?他们觉得自己和萧盘湖同命相连。所以也都非常伤感。 团里本来想就“萧盘湖事件”认认真真进行一次纪律整顿,没想到许多干部抵触情绪很大,有人甚至说:我要是萧盘湖,非把那个家伙的鸡巴割了!还有的说:纪律光管一头有什么用?老婆都叫人家睡了,还在这里当遵守纪律的模范,那这个人一定神经不正常! 总而言之,用萧盘湖当典型对大家进行教育的效果不佳。但是大家也知道,同情归同情,感情不能代替纪律,处分也是应该的。后来,萧盘湖在组织的帮助下,顺利地与秀秀办理了离婚手续。据说秀秀很后悔,不想离,但是萧盘湖已经铁了心。他已打定主意在青岛当地找一个合适的重新建立一个家,早日告别过去那种旱涝不均的两地生活,也免去了两地生活的牵挂。 萧盘湖刚离婚,马上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虽然他并不急于解决这个问题,但 对他感情与精神上的失落,却是一个补偿。他的心情渐渐好起来,别人也开始和他开心逗乐了。只是在他的玩笑领域多了一个“禁区”,那就是谁也不能在他面前开有关妻子不贞的玩笑。有个人无意当中讲了一个球迷的笑话,他毫不客气地和他翻了脸。 球迷康先生,迷足球超过一切,只要电视里有足球赛,他可以饭不吃,觉不睡,也可以不理会妻子的温柔。更不要说让妻子看她喜欢的节目了。妻子乐夫人对此非常不满,常说:你和足球一起过吧!康先生仍然执迷不悟。后来,乐夫人便有了情人。康先生一心迷恋足球,对此仍是浑然不知。 一日,康先生上班去了,乐夫人在家中会情人。岂料那天电视里实况转播足球大赛,康先生在班上转了一圈儿,又偷偷溜回家来。乐夫人的情人慌忙之中无处躲藏,便一翻身躲到了床下。康先生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有滋有味地看起来,甚至都没顾的上看仍躺在床上的老婆一眼。 当时正值盛夏,乐夫人的情人躲在床下热得透不过气来,而康先生要看的这场球赛才刚刚开始。乐夫人找了几个理由想把康先生支开一会儿,而康先生却把视线紧紧拴在电视机上不挪一步。乐夫人的情人无可奈何,为避免中暑,只好硬着头皮从床下钻出来,身穿短裤背心,象个运动员一样,大摇大摆地从康先生的面前走了过去。康先生不由得一愣:不对呀,怎么不见裁判员亮红牌儿,他就被罚下场了? “包袱”很好,大家听了都笑,只有萧盘湖阴着脸不笑。讲笑话的人见他不高兴,忙解释,说他没有别的意思。萧盘湖粗鲁地回道:放你妈屁! 以前,萧盘湖的荤故事很多,自从婚变以后,他的荤故事少了。素的比例多起来,色彩上有一些“灰”。他讲的一个笑话后来流传很广-- 一个司机,一个宣传部长,一个组织部长,还有一个“大款”,四个人一起吃饭。吃完饭,没有人买单。有人提议:一个人说四句话,必须有“尖又尖”、“圆又圆”、“千千万”、“万万千”,而且必须是真话,如果是假话,就买单。大家一致说好。 司机先说:汽车喇叭尖又尖,汽车轱辘圆又圆,我走过的桥千千万,我走过的路万万千。 宣传部长说:我的脑袋尖又尖,我的眼睛圆又圆,我写的文章千千万,我宣传的典型万万千。 组织部长说:我的钢笔尖又尖,我的图章圆又圆,我发展的党员千千万,我提拔的干部万万千。 最后轮到大款了:我的皮鞋尖又尖,我的肚子圆又圆,我认识的小姐千千万,我泡过的小妞万万千。 大家听了都笑,接着有人吓唬萧盘湖:“小排骨,你反动!” 立刻又有人把话头接了过去:“首先是这两个部长有问题,所以他们树立的典型,发展的党员也有问题。毛主席早就说过: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这个笑话很有警世作用,这是提醒上级要把领导干部队伍的建设抓好。” 有人说:“累不累呀?笑话就是笑话。别把笑话也搞得那么严肃!” 后来就因为这个类似于“政治笑话”的笑话,萧盘湖挨了大队领导一顿批,但是这个笑话像插上了翅膀,不胫而走。
今天是飞行二大队夜航训练飞行日。飞机整齐地排列在起飞线上,夕阳的余辉给每一架飞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之前,机务人员已经来到机场,为夜航训练作准备。 别看萧盘湖平时一付没正经的样子,可是干起工作来却比谁都认真。他所负责维护的飞机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每一个环节他都会想在别人前面。 各项工作准备就绪,萧盘湖在作飞行前的最后一次检查。他问仪表员小方:“氧气足吗?” 萧盘湖审视地看看他:“够了?只是够了?”他二话没说,爬上飞机,一看仪表,氧气刚刚够最低标准。他严厉地看了小方一眼,用命令的口吻说,“马上把氧气充足!” 小方立刻动手为飞机补充氧气。他自知理亏,羞愧得满脸通红。 萧盘湖看着他忙完,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方啊,飞机上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地面工作必须高标准,严要求。氧气不足,怎么能保证飞行安全?” 夜幕渐渐降临,空旷的机场一片朦胧。显得神秘而又深沉。 突然,跑道灯亮了,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像灿烂的七彩珍珠,镶嵌在跑道的两旁。一条闪光的路,和天上的星星连在一起,一直通向遥远的银河。 开飞了,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大地在震颤,飞机上的标志灯像流星一般快速汇入繁星闪烁的夜空。 夜深了,那些会飞的星,一会儿落到地上,一会儿又升上苍穹。 22点20分,萧盘湖维护的第20号飞机将进行最后一次起飞。萧盘湖像往常一样,站在飞机的侧前方,认真地倾听着飞机发动的声音,借着飞机标志灯发出的微弱光亮,仔细地观察飞机启动的情况。 “呼-呼-呼-”,飞机尾部喷管喷出强大气流,爆发出一股推动力。 飞机左前方三米处,停放着一辆启动电源车,车与飞机之间,中队指导员正专心地扶着站在工作梯上的机械员;电气员小林正背对着飞机往电源车上挂导线……只要飞机继续往前滑动,就会发生可怕的后果:飞机和汽车受损,并造成人员伤亡! “推飞机,快推飞机!”萧盘湖大声喊道,毫不犹豫地冲到机翼前,用肩膀拼命阻止飞机的滑动。 飞机不但没有停止滑动,反而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嘶鸣着往前冲去。机翼犹如一把巨大的刀片,横在萧盘湖的胸前,推着他向电源车劈去。 萧盘湖反应灵敏,身轻如燕,这时候,只要他往下一猫腰,就可以脱离险境。可是他心里只有飞机和战友,完全将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 “快推飞机--!”他继续大声喊道。飞机的轰鸣声把他的喊声淹没了。 飞机与电源车的距离在迅速缩短,3米……2米……1米……0.5米…… 小林终于听到了萧盘湖的喊声,转身刚要去推飞机,但已经晚了,飞机正气势汹汹地像他撞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萧盘湖猛地一转身,用自己的胸膛抵住飞机,把小林紧紧护在自己的腋下。他在飞机和汽车之间,用自己身体充当了“碰垫”。 汽车猛地抖了一下,飞机停止了滑动。萧盘湖感到自己的胸腔被挤瘪了,脚下的混凝土跑道软得像海绵,一寸一寸地往下陷……天地在旋转,眼前金星飞溅,渐渐地,飞溅的金星消失了,天上的星星也消失,所有的星星都消失了。夜,真黑呀!他想。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从昏迷中醒来。跑道灯映耀着他苍白的脸。 原来,人们正在将他往救护车上抬。见他醒来,暂时停止了动作。 “我在这!我很好!”小林挤到了他的跟前,泪流满面地说。 萧盘湖的脸山露出欣慰的神色。一阵巨痛袭来,他疼得脸上抽搐了一下,又昏了过去。 救护车鸣着警笛开走了,机场上一下变得死一样的宁静。人们都清楚,萧盘湖此一去,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萧盘湖第二次醒来是在一个小时以后。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见程副司令”。当时正是午夜,团政委魏子安感到很为难。这个时候,怎么好打扰首长呢可是,据医生讲,萧盘湖伤势很重,最多能活到早晨。 魏子安咬了咬牙,对萧盘湖说:“好,你等着,我马上去打电话!” 魏子安刚走出病房,一个护士急匆匆跑来说:“北航程副司令刚才来过电话,我们把情况对他说了。他说他马上就来。” 魏子安转身回到病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萧盘湖。接着萧盘湖又进入昏迷状态。脉搏渐渐弱了下去。医生说,他的时间不多了。 萧盘湖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比以前更瘦了。有人给程天宜搬来一个圆凳,他在萧盘湖的床头坐下,轻轻握住那只还扎着输液针头的手,心里很难受这只手不知维护修理了多少架次的飞机。本来他是应该去开汽车的,就因为他爱飞机喜欢修飞机,他舍弃了方向盘,当上了机械师,把自己的青春都献给了机务事业。程天宜非常喜欢这个喜欢修飞机的小家伙。他喜欢所有爱飞机的人,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缺点。即使在萧盘湖违犯纪律擅自离队的时候,他也没有改变对萧盘湖的青睐。现在,萧盘湖为了保护飞机和战友的安全,连命都搭上去了,这一英勇行为,使他不能不为之动容。就是萧盘湖没当过他的公务员,他也会亲自到医院来看望的。 魏子安俯在萧盘湖的耳边低声说:“萧盘湖,程副司令来看你来了。” 萧盘湖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脉搏变强了,呼拉一下睁开眼睛,脸上出现了红晕。程天宜轻轻拉着他手,坐到他的床边。 “我已经听说了,你表现得很勇敢,值得大家向你学习。”程天宜说。 “没有人不犯错误。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这是毛主席说的。” 魏子安插上来说:“鉴于你的表现,团党委已经做出决定,撤消对你的行政警告处分。同时还决定,给予你提前晋升上尉军衔的奖励。” 萧盘湖忽然笑了,显出很调皮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中校少校满地走,上尉不如一条狗。” 萧盘湖说:“可惜我不能再给大家说笑话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心电图仪器上的光谱跳跃幅度在变小,这一切都在证明,他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终于,萧盘湖慢慢闭上了眼睛。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永远地去了,守在病房外面的萧盘湖的战友无不为之伤心。在萧盘湖保护下拣了一条命的电气员小林更是悲痛欲绝。 医生告诉程天宜,萧盘湖的毅力很强,按照他的伤势情况,能够维持的时间很短,而他却活了这么长时间,还说了那么多的话,应该说是一个奇迹。 程天宜点点头,表示理解,说:“回去好好开个会吧。” 程天宜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忽然感到鼻腔里有一股咸味,他知道那是泪。他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扬起下颌,让泪水顺着鼻腔流到嗓眼里去了。这时他看见天空中有一颗很亮很亮的流星从头上划过,很快消逝在天边。那可能就是萧盘湖了。他想。

前文回顾

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