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卫刚值码头更,上去的时候,发现外面和舱室里温度差不多,一点也不感觉到冷,细细地吹过来的是东南风,虽有几片流云,但月光倒还是挺明亮的——呵,春天来了!我说,这不是春天的气候了吗?

老照片
是的,大自然的春天已经悄悄地来了。
“春风吹动岸边的垂柳,水中映美影,游云遮住了一轮明月,月儿出没水中。送郎出征漫步原野,情比夜色浓,挽手祝福你转战南北,屡战建奇功……”我想起了这美妙的乐段。
南方的山上,映山红是很多的,尤其是向阳的一面,春风一过,一簇簇地开放了,很有些气氛。映山红是比较艳丽的,我也喜欢它,但我似乎更爱秋天的野菊花,朴素,大方,毫无矫 揉造作之感。呵,这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这样讲未免太褊袒一方了吧?春天,毕竟也 是春天呵!
春天是开花的季节,收获却要待到秋天才行。
趁春天到来的时候,让我们精心培育心灵的花朵吧,要经常除草、培土、浇水、上肥,要让她放出美丽的光彩,发出迷人的花香,千万不要让她枯凋了。
海水是咸的,用海水来浇灌这样的花也许不适宜吧?这花,会不会咸死呢?
即使我有再好的才能,我也不得不写这样的一封最短的信。我明白了。
良心上受到的自我谴责百倍地超过我的遭遇给我的情绪。
这不能自我谅解的过失,只能请你千万、千万原谅我!
港口的柳树已经吐出了绿色的嫩头,天气已经渐渐地变得不是那么冷了,一切迹象说明:大自然的春天马上就要降临了。不,大自然的春天应该说是已经来了。我呢,则要在这景色 中沉默,不能高喊,不能歌唱,不能扬手,不能昂首。当然,这是指个人的生活。
沉默,沉默啊,让该死的感情在沉默中死亡。

到部队来干几年是不错的,虽然它使我又浪费了几年青春,但同样也使我学到了一些东西。从一个人只能有短暂的一生来看,这是值得的。错误的东西最惧怕的是时间的考验,时间像一个巨型的冶炼厂,是真金子还是假货,可以分辩得清清楚楚。“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复员工作搞完,继之而来的是一个星期的检修。马上要出海了。轮机班的机械故障是比较多的,干起来很棘手,就是检查一遍也很麻烦的。这次张班长要退伍了,原廷栋带着我们干。 很有系统地有步骤地进行了进排气系统(各个档板)、主机的检修。只是右 舷单向挡板锈死了传动轴,费了一点时间。下面,右舷经航离合器又将费去一天时间吧。气 能充进去但保持不住,可能是自动阀的毛病。
这位老同志具有像大哥一样的性格,年龄也确实跟我大哥差不多。他是很善于帮助人的,同时,对于领导一个班也是得心应手的。今天,艇长已经下了命令:“任命原廷栋同志为轮机 班班长。”(机械故障看得见但是难修理,而电器软故障看起来比较严重,但是一旦找到原因就快速解决问题)
这样有组织地工作,是令人精神愉快的。因此,大家都干得十分起劲,我和孙文银一天时间也检完了两个水上排气外挡板。整个班的进度是大的,工作是有秩序的。都能感觉到好像这 几天有了什么与过去不同的地方。原说:“在领导不在的情况下,我们的工作干得有成绩,并且,大家团结战斗的场面使人感到轮机班有了新的起色。”(这样的工作精神值得我们学习的,无报酬无条件的干活)
劳动强度是大的,有点疲劳,有点累,不过没什么,这几天好像还是比较地有情绪的。最近锻炼身体也比较注意,爬杆,上单杠做引体向上等,不练好身体不行呵,直接的原因是:要 出海了。
下一页将在海上写了,但愿海是平静的海。
大海无风三尺浪,整得航海的人们好苦!
大海晃啊晃,像一个巨大的摇蓝,在孕育着新的一辈水兵们。
已经是出海训练的第三个晚上了。今天,轮机更是我值更,抛锚还是在普陀的锚地。

普陀山
传说普陀山就是《西游记》里那个观音菩萨居住的地方,老一辈的水兵们,凡是上去游玩过 的,都会滔滔不绝地对你讲述哪是南天门,哪是西方船(传说孙行者逃不出如来佛的 手掌,就是一个跟斗翻到南天门的,那西方船则传说是唐僧师徒乘坐过的),哪是 前寺,哪是后寺,哪是天下第一石等等。可是我们只是在锚地抛锚,远远地眺望着似乎有些 像船模样的东西和几块石头搭起来的一个架子(这就是所谓“西方船”和“南天门” 了)——我们不能上去烧香瞌头。
即使是在这种“仙山琼阁”抛锚,那又怎么地!一出航,那可怕的摇晃和震动又好像把你的脑袋上箍上了紧箍,谁又念起了紧箍咒,脑袋痛得好像要炸裂开来。而胃呢,则翻上翻下, 不停顿地搅得你浑身直出冷汗,稍微支持不住,吃下去的食物便有压力地喷出来,“交公粮 ”了。——原来大海并没有停止它的呼吸,原来神仙们并没有给你们什么镇海珠!
幸好我在六舱看大轴,这次出海又超编了施甫成来我这里学习,否则在五舱里够我受的了。 柴油机水上工作,水下工作,一会儿又速潜,一会儿又紧急倒车,忙得不可开交。坐,坐不住,站,站不稳,真是不好对付,准得晕船。主机后面的V-9-24和V-9-35刘万更和孙文银他 们都吐了,我去的话也决不会强多少。
在六舱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用动,尽管“趴”着好了。我尽量使自己的身体缩到最小的 位置,用重心低、稳性好的办法来抵抗呕吐,于是就坐在工具箱上,缩成一团,头搁在膝盖上,手抱着头,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人家只要不当更(航道上分三更制),睡到床上就没事了,可我不敢睡,怕还没等到睡着觉就吐上了(睡着了当然是 没事的了)。于是就一整天地这么坐着“趴”着。可惜这种方法不能维持多久了, 马上就要调岗位了,到了五舱去以后可再也没咱的香馍馍吃了。

配图
抵抗呕吐的第二种办法是少吃饭,让胃缩小到一定程度,使其受震动时不感到难受。我也和一些人一样,早晨出航前稍微喝一点稀饭,吃几口面包,中午根本不吃,晚上抛锚后再来个 “加班加点”,“中午损失晚上补”,猛吃完一个点。这样很显然是要把胃搞坏的,可是为了抵抗呕吐,也就顾不上什么了。出海的时候不存在什么“养身之道”,只要舒适点就算谢天谢地了。
老天保佑,出海三天来尽管也很难受,整得我够呛,但总算没“交公粮”,吃下去的还是自 己的。虽然吐的人不多,但也有够厉害的。施甫成第一天中午吃了两碗饭,不到半小时就全部倾泻出来。第二天早上吃了点馒头,过一会儿又“交了公粮”。对于他们来说,第一次出海的滋味恐怕是终身难忘的了。
那些对不稳性天生反映迟纯的人可捞到便宜了,艇体晃几下对他们来说是算不了什么的。大米饭、肉罐头、鸡啊鱼啊,尽管来好了,有多少算多少。老天爷真是造福于他们,油滋滋的 ,嘴角一抹,又干上了。咱们很遗憾,没有这份福气,对不稳性的感觉太灵敏了,太娇气了。
出海的人们是辛苦的,并且这种滋味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呵,电工兵李冬炳(他也头 一次出海)晚上上床了还在嘀咕:“是人在晃还是床在晃?”搞不清楚了。
出海睡觉也是个大问题。交流机哼着响着,使人本来就很烦躁的,兴奋了(去叫了换更的锚泊值更军官和信号兵,又跑到五舱添了一点,吃了些糖和饼干)
交流机的噪音使本来就已经兴奋了的神经中枢不能平静下来,得不到很好的休息,使人一天到晚昏沉沉的。而这床,又是什么样的“床”呢?只不过是一尺来宽,三尺多长的一个帆布 吊铺而已!艇内的容积是有限的,一人高一人宽的地方要放三个这样的吊铺,我的吊铺在最上面,手摸得着“天花板”——肋骨了,只能爬着上去爬着下来,要想坐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小孩才能办到。出海的人们就是这样生活着的。昨天晚上又充了电,我值了从二十二点到 二十四点的更,到零点三十分睡的觉。今天晚上值艇内更,从零点到三点,这连续两夜不好好休息,很难保证剩下的三天能好好过去。
只有在抛锚以后人们才“活”了过来,上去抽根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开阔开阔视野,艇 也不晃得那么历害了。活动活动之后,饱饱地进晚餐,然后又上去(到舰桥或是上甲 板去的时间对于舰员们来说是多么难得与可贵呵),吹牛,聊天,一直到睡觉。

海底世界
潜坐了四十多米深的海底,又在海底下开了午饭。当我在海底下度过我的一点一滴青春的时候 ,人们又在干着什么和想着什么呢?当然,人们是像往常一样,不会想到你的,你这个在大 海中漂泊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莫要去惊动他(她)们,他(她)们酒意沉沉,睡兴正浓……
是的,世界上的事情是奇怪的,越是在大海中挣扎,痛苦于晕船的时候,越是强烈地想着少年时代的朋友们,虽然这之中有许多人我还不知他(她)们的去向,可我还 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有趣的生活场面和具体的情节。
我又自己回答自己:“是的,无可怀疑的,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活。”
再写一页吧,海上夜记是难得的,好的情绪也是难得的。
此时的海是静静的。舰桥上面,值更军官和信号兵已经换了好几个了(也够辛苦的了),艇内,报务室的门开着,里面灯亮着,无线电兵们在昼夜值班,随时准备抄收上级发来的电报。艇上除电罗经外,机械已经恢 复原状了,可是为了供应电罗经工作,航电的专用交流机工作着,六舱的一号交流机工作着。
现在,灯光减弱,只有个别的人发出酣声,说着呓语。正如艇长说的:“这里藏 着多少降龙伏虎的人们!”
“我们在海上架桥铺路,让航行的朋友们一路顺畅。”航标兵是这样,潜艇兵也是这样,我 们为世界和平架桥铺路。
艇内空气不太好,休息一会儿,等一会进行一下全舰通风,通它二十分钟,到我交更后睡觉正合适。可惜只能睡不到三个小时了,到五点半又该起床了,然后到六点开饭,六点半备航 备潜,起锚,又开始一天的海上训练。
我们是大海的儿女,我们耕耘着大海。
为了“保卫祖国”,我们从大地到了海洋,到过了海底。
刘万更去调去学校搞军训了
“那么他的岗位叫谁去操呢?”我们马上就要出海训练,所以我就问军 士长。
“你去操。”军士长笑笑说。
“可是,我一次也没操过他的岗位呀!这次又是出九天海。”我失望地叫道。是的,V-9-24 (右机后面打挡板)的岗位是一次没操过,平时在码头上转动机械是一回事,出海训练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很担心,万一不小心,忽视了或因晕船而忘记了一个小动作 就要出事的。对于这样没有把握的事我是极不愿意干的,即使出海带几天也是好的呀。我想,艇长不知道,要知道我从未操过此岗位的动作的话,是绝对不会放刘万更走的。
既然这样,那就走着瞧吧。小心点。
给学生们军训虽然不是一桩“美差”,并且肯定地是比较麻烦和辛苦的,港口老一套 ”的生活像死了一般的生活更令人烦恼,而除了这样心烦气闷地生活着而又无别的法子可想。虽然有一些比较好的朋友可以随时找他们聊聊,可是聊天本身也有多么地“死了一般”! 所以想去换一下环境,借以刺激一下神经,让思想的生命“活”一点。

你看,星期天到了,我们一帮人,上午,看了场电影《红色娘子军》;下午,睡到三四点钟起来;晚上,什么法子都想了,还是感到无聊,结果一下子剃了八个光头(我也算一个),在一阵阵捧腹大笑中度过了星期天的晚上,满意地上床睡觉了……
艇的左机还在“轰隆隆”地响着,轰鸣着,机器的隆隆声划破了夜海的寂静,也 敲击着人们的心房。它还在充电。码头上已开始建造供岸上充电的装置,到了那时候,充电时轮机兵就省力多了。
繁星满天,似乎没什么风,虽然有弯弯的像镰刀似的弦月,但码头上亮着的几盏灯光使它失去了光辉,变得黑幽幽的了。码头上,几盏高高矗起的探照灯发出了像日光灯光一样的颜色 ,照着几条(确切地说,四号码头是三条)大鲸鱼似的潜艇,照在舰桥上, 反射出一片灯光的颜色来。除此以外,就几乎什么都是黑幽幽的了。山,近处的几座连着的 小山,笼罩在黑幽幽的夜色之中;海,由于黑而看不见对岸的海,也在黑幽幽的夜色之中荡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