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亮（遥远的岸）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我半睡半醒地靠车窗坐着，望窗外景色一如我此刻的心情，说不出所以然。
公路是非常简易的沙石路面，路边低矮的灌木丛落满了厚厚的尘土，不断有男女不分的那种异常简陋的路边敞门厕所映入眼帘，成群硕大的苍蝇嗡嗡翻飞着，一切显得如此荒凉、颓败而落后。远眺却是另一番感觉，连绵的山峰笔走龙蛇般逶迤生动，高大茂密的毛竹林和成片的茶园，在初秋热烈的风和夕阳的辉耀下，婆娑着漫山的苍翠，间或有硕果累累的柑橘树点缀其间，闪烁着诱人的金黄，阔大的水库依着山势地形而建，却好像天然的湖泊般，波光粼粼、清碧澄澈，婀娜着迷人的湖岸线，好一幅山清水秀的图画。
人的心境和视角真是了不得啊。告别了四年的大学生涯，也就告别了我单纯的学生时代，未来仿佛那些远眺的风景，可现实却充满了种种摆脱不了的迷茫疑惑。
我是一个月前正式到潜艇上报到任见习副部门长的，由于我们是潜艇专业面向地方应届毕业生招收的第一批学员，在我，不要说带兵，那是连一点社会和工作经验都没有，心中不免惶惶然忐忑不安。
报到的第二天，艇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谈话。艇长姓张，他当兵的年月我还在牙牙学语，所以，不论从年龄、职务还是阅历，他都给我一份无形的压力。张艇长的表情非常严肃，这就更让我敬畏三分。
他开口说道：“你是我们艇上货真价实的第一位知识分子，理论知识不成问题，可实践经验需要抓紧锻炼培养，必须严格要求自己，争取早日独当一面。”
我只有“嘿嘿”憨笑的份，一个劲地点头答应，心底在七上八下地琢磨艇长究竟是好说话、还是不好说话的人，以后该如何尊重相处。
正当我小学生一样低眉顺目、毕恭毕敬、一字不拉、认真仔细听艇长教训，生怕第一印象搞砸的时候，艇长却冒出一句：“虽然我们是江苏老乡，但我这人从来不讲老乡关系。”我赶紧抬头去看艇长，他脸上的表情却分明闪过一道掩饰不住的笑意，这让我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某种暗示或者说是依靠的感觉。从艇长办公室出来，暗自庆幸碰到一位好领导，脚步也不免轻快起来。
隔了大约三天，在走廊里和张艇长迎面相撞，他好像不解地看着我突然问：“怎么还不回去休假？”“休假？”我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艇长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想是不是在试探我是否能安心服役？
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想先接触一下部队和实际工作岗位。”没想到他却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接触，还没有对象吧？”我又是一楞，有点脸红地如实回答：“没有”。艇长带着点揶揄地笑起来：“那还不赶紧回家，现在正是暑假，回去好好找个女同学聊聊，嘿嘿。”
听艇长如此一说，我差点没乐出声，赶紧顺杆爬：“那我回去写休假报告了？”“小子抓紧写了交给我！”
当真是大大出乎意料啊，原本离开学校的时候，我是打算好了熬到年底休假的，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实在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休了一个月假，倍感愉快，尽管没象艇长说的去找对象，甚至压根就没考虑过恋爱婚姻这个问题，自己的前途究竟怎样还一无所知，再说，这山高路远的穷地方，能安家吗？此刻我在返回坐落偏远、群山那边的军港的长途汽车上，心情象这公路一样起伏，阴晴不定。
不管那么多，部队不久就是秋季军训大忙时节了，我得卯足了劲到海上经历一番风浪和考验。
销假的第二天，艇上召开训练动员会，张艇长宣布出海人员，却让我领几个编外或身体不佳的战士留营，当时心中的一腔热情，立马变成了坐冷板凳的滋味，别提那个难受窝火了。
正当我一肚子牢骚不满无处诉说的当口，艇长让人来通知我赶紧到他办公室去，心中又立刻升腾起了希望，三步并了两步跑去了。
“报告！”“进来！”
推开艇长办公室，他正忙着收拾东西，让我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屋子里特别安静，我是坐立不安，看来他是全然不知我的焦虑。过了好一会，艇长终于发话了：“让你留营，交给你一个简单而光荣的任务。”我心里一下子又凉了半截，没办法，看是什么简单任务吧。
艇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说：“你先看看这个。”
我好奇地打开信读起来，读着却越来越迷糊起来，这分明是一封举报告状信，是一位军士长家属写的，状告她老公与一位地方女青年有不正当关系。我刚到艇上，人员好多还对不上号，奇怪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实在是纳闷，只好傻乎乎地静等艇长继续发话。
“我和政委商量过了，派你去调查核实。”
“派我去调查？”以为听错了，或是艇长在开玩笑。“我可是还没成家，连女朋友也没有的，怎么能去调查？”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俺见到陌生女性会脸红，嘿嘿。
“你小子，这任务很简单嘛，了解一下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就行。”
“这还简单啊？艇长，您还是安排有经验的同志去吧，让我出海去。”
“别讨价还价，这是组织和领导对你的信任，训练任务重，实在也抽不出其他干部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同志，也不能眼看着同志犯错误，影响军民关系和部队的稳定，他就是要和老婆离婚也是不行的，志愿兵不许在驻地成家的。”接着，艇长嘴里好像自言自语嘟哝一句：“真是乱弹琴，结婚才半年就搞这名堂，反了他了。”
既然是组织领导信任，那我就只有硬着头皮去了，还是有点不甘心地问艇长：“就我自己去？”
“安排枪炮军士长和你一起去。”
啊，谢天谢地，枪炮军士长我是知道的，比我大好几岁，已经成家有孩子，人挺不错的，我跟着他走就是。
不等我庆幸完，艇长又发话了：“你是干部，这任务得以你为主。”
“哎呀妈呀，还让我带队负责？”
“怎么了，你小子不负责谁负责？别婆婆妈妈的，赶紧去准备，明天一早出发。对了，中途到xxx海军医院外科去一下，听说你们副部门长的对象要和他吹灯了，去帮助做做工作，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下我的眼睛快睁圆了，这都什么事情嘛，我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第一次接受工作任务，竟然全是这事？！我们副部门长的情况我多少听说了，他是我军校的学长，因病住院期间与一位漂亮的护士好上的，两人已经在谈婚论嫁，近来却有一位高干子弟插足进来。
“哈哈，别瞪眼看我，这任务也不复杂吧，咱们是老乡，我还是要多少照顾点的。快去吧，好好干，注意部队纪律和咱们军人的形象，同时也要注意人家女孩子的名声。”
从艇长办公室出来，我实在是哭笑不得，心里话，这老乡、叔叔辈的艇长看来是我的“克星”啊。
次日，我与枪炮军士长上路了，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是离驻地隔着三个县的县城，而海军医院正好处在中间。枪炮军士长出发前就声明了：“放心吧，我一定服从领导、听从指挥。”
“哥们，别这样啊，我跟在你后面。”
“嘿嘿，你是领导，这怎么可以造次，还是你决定怎么办。”
这都什么狗屁规定嘛，没办法，俺就硬着头皮去完成这平生头一遭“简单”任务吧。
还是那条远眺近看风景各不相同的颠簸公路，多年以后我突然醒悟到，正是这里让我了解了真实的世界，知道一名军人的婚姻家庭是怎样的不容易；我在这里走向了自己的人生和事业，那一个个简单、不简单的任务成就了我的经验和能力，是艇长、是军营领着、逼着我一步步走向成熟。
写于2006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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