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刘善兴

李亮双肩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迷彩背囊,两手各拉一个拉杆箱,胸前挂着一个军绿挎包,走在前面。我肩上斜挎着同样的挎包,背上背着同样的迷彩背囊,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们俩登上了省城至甬江市的特快列车。尽管我背的东西不多,仍然感到身上汗淋淋的。
两天前,李主任悄悄告诉我,你们小组还有一、两个名额没有最后确定,你和李亮可以先走,早去早进入情况。和我分到一个小组,李亮显得格外兴奋,一听说要走,又是买火车票,又是开介绍信,把行前准备工作一手包办了。我坐享其成。早些日子,议论毕业实习去向,李亮就一再给我递话:师姐,咱说好了啊,你到哪儿,我跟你到那,天地良心,不带骗人的!
我说,讨厌,真是个跟屁虫!
谢谢师姐夸奖!李亮一脸贫贫的样子。
对于师姐这个称呼,开始我挺反感的。干吗呀,我只不过生月比你大点儿,叫什么姐呀弟的,挺腻人的。不过,这小破孩儿嘴甜,不管不顾地叫着。我心烦时,就叫他小破孩儿。时间一长,彼此慢慢习惯了。有时候,听他叫师姐心里甜甜的,有时候又觉得心里烦烦的,关键是取决于自己当时的心情。心烦的时候,我就故意用重话刺儿他,说轻说重,他不介意。有时候几天不刺儿他,他心里痒痒,时不时挑个碴刺儿你。
我们军事新闻系学员分三类:一类是干部学员,像曲小军;一类是战士学员,像李亮;还有一类是地方生学员,像我。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入校之初,各类学员之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界限,各有各的圈子。后来相互了解不断加深,人际关系重新洗牌,旧的小圈子慢慢消失了,又形成了新的明显的或不明显的小圈子。
我和李亮就是这样。一开始,对这位貌不惊人,中等个子,有一双贼亮贼亮大眼睛的小男生并不在意,英语课堂上,才发现他口语特棒。于是,我有意识和他一起练口语,不知不觉中,对这位有一双贼亮贼亮大眼睛的小师弟,从心里多了几分怜爱。那次野营拉途中,李亮中暑昏倒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学员队长把他背到一个荫凉处,我用自己的毛巾蘸着冷水给他擦脸冷敷,一直守护到他醒来。从那以后,我们口语照样练,玩笑照样开,我仿佛觉得,李亮看我的眼神儿里,似乎多了点儿什么。
我们按车票位置刚刚坐下,开车铃声响起来,列车缓缓启动。就在这时,曲小军背着行囊急匆匆地赶到了,一脸汗水,高兴地说,总算赶上这趟车了!组长同志,组员曲小军前来报到!
我和李亮同时站起。李亮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我说,咦,搞什么名堂?
曲小军笑笑说,没有名堂,系里临时调整,让我到你们小组。说完,他拿出车票,看着我旁边座位上的一位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亲切地说,小妹妹,帮个忙好吧!你看,我们仨是一起的,我的座位在隔壁车厢,能不能……小姑娘看了一眼曲小军手中的车票,站起来客气地说,没关系,我去那边吧。
曲小军趁机在我身边坐下,从随身带的塑料袋里,掏出了点心、水果、瓜子、饮料等,放在小桌子上。
李亮阴阳怪气地说,好,有你这个后勤部长,这一路,可就不愁吃喝了。说着,抓起一个苹果就往嘴里塞。
曲小军拍了一下他的手,开玩笑地说,馋猫!
列车已经缓缓驶出车站。
别看李亮有一双贼亮贼亮的大眼睛,对我的事情又格外关心,我和曲小军的特殊关系,他至今还蒙在鼓里。别说李亮不知道,全班全系包括李主任在内,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之所以对我和曲小军的特殊关系格外忌讳,是和妈妈有关。
那年,我刚刚满月不久,妈妈把我丢给爸爸,去上海某大学报到了。后来,他们离了婚。妈妈读的是哲学系,她们班班长叫曲援朝,来自上海郊区的空军部队。他们相处投缘。毕业后,妈妈留校当了教员,曲援朝回到老部队。曲援朝是曲小军的父亲。后来,曲小军的母亲病逝,妈妈和曲援朝有意结合在一起。准备结婚前夕,时任航空兵团政委的曲援朝,在一次意外飞行事故中因公牺牲。见曲小军失去双亲,孤苦伶仃,妈妈便承担起了做母亲的责任。
这么多年,我和曲小军没见过几次。很小的时候,我去上海看妈妈,和曲小军在房间里做游戏,他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凉水瓶,我碰巧摔了一跤,手被凉水瓶碎片扎破了,妈妈见状,大声教训他:海霞是你妹妹,你得让着她!从那以后,曲小军再不敢惹我了。我对他绝对是心理优势。听妈妈说,曲小军高中毕业就当了兵,还提了干。万万没有想到,四年前,报到那天,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大声喊海霞妹妹,我愣了一下,谁呀?等走到跟前,才认出是他。我说,怎么是你?曲小军高兴地说,是啊,我从部队考到这儿啦!真好啊,以后四年,咱们就是同班同学了,太好了!
我悄悄把他拉到一旁,严肃地说,记住,咱俩的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许说出来,更不能以兄妹相称。我的这个决断几乎是不假思索说出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此特殊关系这么敏感。也许,和从小怕人家问我你妈妈如何如何有关,长这么大,和同学们一起谈到涉及妈妈的话题,我历来缄口不语。老实说,四年了,整整八个学期,曲小军对我们的特殊关系守口如瓶。对于这一点,我从心里感谢他。
列车在江南原野上疾驰,绿色田园,美丽如画。
坐火车,我喜欢眼睛盯着窗外。一幕幕飞速移动的景物从眼前掠过,思绪便随着疾驰的列车陷入遐想,不时有一幕幕场景浮现在脑海里,有的和眼前看到的场景有联系,有的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思维随心所欲,很惬意,也不寂寞。
见我长时间不说话,曲小军便主动打开一瓶饮料,递到我手里。这会儿,我根本不渴,只好接过来,又放在了小桌子上。李亮冲着曲小军作了个鬼脸儿,偷偷地乐。
我不理他,继续看着窗外。突然间,看见远处路基下的青菜畦里,一位年轻妈妈在弯腰薅草,背后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儿在大声喊叫。我的心不由怦然一动,直觉告诉我,她是在喊妈妈……我也这样在田边大声喊叫着,我把未婚姑姑童春月当作妈妈。姑姑对我说,妞妞,我不是你妈,是你姑,喊姑姑!你妈在很远很远的大上海,别喊了,再喊她也听不见!爸爸转业到县民政局那年,开始只给一间宿舍,连个锅灶都没有。爸爸把我送回了老家。老家只有多病的爷爷和姑姑。我的到来,着实难为了还未出阁的姑姑。懂事后,姑姑多次告诉我,她一半为了自己的病爹,一半为了我这个没娘的孩子,才在本村招了上门女婿。当然,姑夫对她也不错。直到我该上小学了,爸爸在县城分了房子,才把我接走。
姑姑婚后生了两个女儿,可我一直感觉,姑姑对我比对她那两个亲生女儿还要亲!村里人都说,姑姑为照护我,自己吃了很多苦。姑姑说,那么一点儿个孩子,没有妈了,我再不管,你说咋着?苦算啥也,我就怕妞妞生病,出麻疹那一次,可把我吓坏了!姑姑说,那次出麻疹,她在医院里抱着我,两天两夜不敢合眼……
天马行空,思绪飘到了这里,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眼角里淌出了泪水。怕他们两个瞧见,我急忙用手擦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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