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善兴

走出甬江市火车站的那一瞬间，我第一眼看见，人群中那个穿上白下蓝水兵服的二级士官，一米七、八的个头儿，挺拔而沉稳，微黑的脸庞，两眼炯炯有神，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咄咄逼人。与众不同的是，大热天的，他竟然还戴着一双白手套，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好酷哇！一股冲动倏然涌到喉头，我差一点脱口而出：哇噻，海军小帅哥儿！

出站口人头攒动，热闹异常。我们三人依次走出。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凭女孩儿的直觉，尽管人群中不乏穿海军服的人，我竟毫不犹豫地把目光锁定这位英俊潇洒的海军士官，向他走去。李亮边走边问，有没有人来接我们？

我说，你瞧，那不是嘛，那位海军小帅哥儿已经过来啦！

李亮问，师姐，你怎么知道海军小帅哥是来接我们的？

我说，这是第七感觉。

李亮马上犯贫，小声地：是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感觉？

小破孩儿，严肃点！我低声呵斥道。

海军小帅哥的目光也锁定了我们，走到我们面前，他啪的一个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地：请问是军事新闻系来实习的同志吗？

我连忙说，是是是！您是？

马副主任派我来接你们，车在那边，请跟我来！海军小帅哥说着，要帮我们拿行囊，我们都推辞了。他把我们引向一辆猎豹军车，顺手拉开车门，我们坐了上去。猎豹车缓缓驶出城区。

海军小帅哥客气地自我介绍，我叫陈翔，耳东陈，翱翔的翔。临时在支队宣传科帮忙，我的正式职务是1101潜艇舵信技师，传统称呼水手长，叫我小陈就行啦！

我把曲小军和李亮介绍给陈翔，又自我介绍：我叫童海霞！陈翔点点头儿。

哦，水手长，不就是舵手嘛！大海航行靠舵手，嘿，爽！水手长不开潜艇，怎么开起汽车啦？曲小军问。

哦，是这样。陈翔说，前两年装备更新，一时没有接到新艇，我调到岸勤部汽车队开了一年汽车。去年接新装备，又回到了艇上。这次，临时到支队宣传科帮忙，为你们的采访实习提供服务保障。从今天开始，这部车就归你们使用。

不知不觉中，猎豹车驶出市区，沿着去葫芦港的盘山公路向前飞驰。

窗外，公路两边，绿树亭亭如盖，鲜花争俏斗艳。远处，竹海苍郁，茶园吐翠，满目新绿随着山势蜿蜒起伏，莽莽苍苍，犹如绿色的波涛翻动。

是这里吗？这就是被爸爸称之为我的“生死之路”的那条盘山公路吗？当年，在这条十里九回肠，坑洼紧相连，车过碎石飞溅，黄土腾满天的公路上，上演了一场“生死速度”——

那天，已是近十个月小生命的我，在妈妈的肚子里拳打脚踢，跃跃欲出世；子宫已经见红的妈妈在狂奔的吉普车上大呼小叫：哎哟，痛死我了! 哎哟，童建国，这辈子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妈妈临产前来部队，没有想到路途劳累，一下火车就出了状况。爸爸担心把我生在路上，一边紧紧抱着在怀里挣扎叫喊的妈妈，一边催促：郭班长，还能不能再快点？汽车班长郭明亮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他抬起右手在方向盘上用力拍了一下，骂道：妈的，什么破路，什么破车，让我们葫芦港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遭这个罪！

爸爸说过，那时就是这个条件，支队首长外出，有时还坐大解放呢。

有一次爸爸说到这里，我反问，你当时在车上什么感受？什么感受？着急、担心、高兴、害怕，出海遇到八级大风，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妞妞啊，你差一点儿生在路上，要是生在路上，可就麻烦大了！爸爸说这话时，我分明感觉到他的心存余悸。我还听爸爸说过，他转业那年，独自一人抱着我，也是从这条公路上离开葫芦港的，一路上都噙着眼泪。

思绪飘然，仿佛像天上的云。

葫芦港位于浙东沿海天然良港金塘浦水道东侧。舰艇、船只从外海驶进金塘浦向南航行，远远看见一个馒头似的小山包，便是乌龟山；距乌龟山两海里处向左转向九十度，便是葫芦港。

陈翔减缓车速介绍说，从海上进港是这样子，我们今天是从陆路进港。

从陆路进港，首先经过葫芦港的一号哨位。大门口，两名哨兵，穿上白下蓝水兵服，戴圆顶飘带水兵帽，一位全副武装肩枪肃立，一位手持红绿两面旗帜指挥车辆。见车子驶近，持旗哨兵，左手持红旗竖举，右手持绿旗齐肩横举，啪的一个放行手势，干净利索。从这一刻开始，我就觉出战斗部队特有的气氛，好像士兵的每一句口令、每一个动作都是制式的规范化的，硬邦邦棱角分明，亮铮铮虎虎生威。实习结束的时候，我才懂得，这就叫素质，素质出战斗力。

晚霞火焰般燃烧着，给军港抹上了一层金箔。

猎豹车缓缓在港内行驶。

左边是码头，是海。海水并不是我想像中的蔚蓝，港内的海面上，比较洁净的浅蓝色海水与黄泥色的海水相间，两色界限分明，像调过的鸡尾酒。码头上，一艘艘黛蓝色钢铁长鲸依次相依，静静地浮卧在水面，静静地沉默着。只有潜艇舰桥尾部向后倾斜的旗杆上，八一军旗猎猎舞动在蓝天下，那响声，让我心头颤动。

右边是山，是依山而建的各类设施：信号台、装备维修大队、军械被装仓库、水兵宿舍、水兵食堂、码头俱乐部、体育运动场、潜操教练室……

四号码头对面两山之间，劈开一条通道。陈翔说，我们叫它黑风口。你们猜猜看，如果从空中俯视，整个港的形状像什么？陈翔卖了个关子，说过了黑石礁我再告诉你们。

车过黑石礁，公路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豁然一片更大的海面，被群山合围，面积有几十平方公里。

像什么？陈翔问。曲小军说像个长茄子,李亮说像一长一圆两个大南瓜，我说好像都不太像，码头那边有点儿像茄子，山这边像圆圆的南瓜。

连在一起，海图上像个被人折弯的葫芦。陈翔说，以黑石礁为界，码头这边是葫芦的上半截，过了黑石礁是葫芦的下半截，爬上港内最高峰上的那座凉亭俯视，全港一目了然，哪天你们可以上山看看。

我问，葫芦港就是以此得名吧？

陈翔回答，那倒没有考证，海图上是这么标的。

过了黑石礁不远，就是军人招待所。军人招待所坐北朝南，由东向西依山而起两栋二层别墅式小楼，一栋四层板楼，两层的食堂和餐厅与坐西朝东，与板楼呈直角。院子不大。从推开北窗迎面扑来的陡峭岩石可是看出，这个不大的小院子是劈山而建。

陈翔把我们安排在一号别墅式小楼，让我住楼上，曲小军和李亮住楼下。稍事洗漱，他催我们去饭堂，说政治部首长正在等着为你们接风洗尘呢！

我说，哎呀，我们几个学生兵，怎么好意思惊动首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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