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刘善兴
一连几天在港内采访,陈翔全程陪同,我们聊得很开心。看似性格内向的陈翔,聊起来谈锋甚健,尤其是谈起海洋、海军和海洋战略,谈起潜艇技术战术,一套一套的,口若悬河,颇有几分将门虎子气度。令我暗自惊诧的还有,他以两分之差高考落榜后入伍,在军营里函授自修完了大学本科全部课程,知识覆盖面与在校本科生并不逊色。我们的聊天,天上地下,海阔天空,忽东忽西,漫无边际,没有客套,没有掩饰,没有拘谨,当然也没有言不由衷,没有口是心非和虚意迎合。一切都是那么轻松自然,开诚布公,无拘无束,直来直去。
这种海侃神聊时的感觉,如同早就相识,抑或是久别重逢。我不知道,这种泛自心底的天然的亲近感,是否和孩提时代那几年襁褓中的肌肤之亲有着必然联系?
那天采访一位南昌籍水兵,又聊起滕王阁。上个暑假我和同学刚刚去过,还把王勃的《滕王阁》抄在本子上,因为喜欢。我顺口吟出“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的诗句,陈翔也随口轻声应和:“阁中帝子今何在?栏外长江空自流。”这又出乎我的意外,便问,你去过南昌,也登过滕王阁?他说没有,我喜爱唐诗,曾经背过一百多首呢,碰巧这两句还记得。
噢,他也喜爱古诗词!我心里对自己说,和我蛮相似的嘛。暗思忖中,似乎还有一种期待,冥茫而飘渺泛起在心头:你为什么一直不提小时候的事儿?难道你妈妈没有告诉你我是谁?这人也真是的,难道你不能主动问问?
然而,令人失望。秋水般的女儿心,如同秋天的港湾,水波潋滟,情思潋滟。只是,说与谁人知?甜甜的等待,清凉苦涩。清凉苦涩中,又有些甜甜的况味。
初生牛犊不怕虎。
终于,近万字的长篇通讯《水下“龙骨”——某潜艇部队士官在战斗力生成中挑大梁》脱稿了,我那篇3000字的人物专访,也修改完毕。半个多月的采访写稿,我们对这支完全陌生的潜艇部队,由感性到理性,了解不断深入;对葫芦港和它环抱中的这群钢铁长鲸在国家安全战略中的地位和作用,认识越发清晰;对一队队从身边走过的素不相识的官兵,情感由衷而生。
葫芦港,蓝色长鲸的摇篮,水兵的摇篮,也是我童年的摇篮。我的心在融入。
送审很顺利。马副主任端的内行,两篇送审稿上,红笔圈圈点点,有多处关键数据的改动,还有那些类似“最好”、“最高”、“圆满成功”、“名列前茅”等副词和评价的表述,勾掉不少。我们读懂了他的意思:讲成绩留有余地,评价的话不可过头。这也许正是甘于寂寞,乐于奉献的潜艇精神的自然流露吧。支队长钟大魁将军的批示只有两个字,可发。
这天上午,我们将改定的两篇稿件重新打印,一起来到马副主任的办公室。他匆匆浏览一遍,郑重签署“同意发稿”四个字。然后,又和我们一起到政治部传真室,把稿件和图片从海军局域网上发到北京《人民海军》报社。
稿件发出不久,我采写的人物专访《葫芦港内父子兵》首先在《人民海军》报一版下部通栏刊登,郭明亮、郭晓涛父子的大幅彩色照片占两栏,十分醒目。稿子署名是:撰文/童海霞,摄影/陈翔。看到我和陈翔的名字赫然并列在报端,我的心里十分惬意,像一股温泉在潺潺涌动,但又不好意思把这种惬意写在脸上。
马副主任、郭明亮父子和综合家属工厂的职工,看了报道,反应都不错。我走在路上,分明感觉到,有几位家属工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过了几天,长篇通讯《水下“龙骨”——某潜艇部队士官在战斗力生成中挑大梁》,又在《人民海军》报一版头条刊登,编辑部还特意配发编者按,称某潜艇部队的这一士官群体的先进事迹,对加强海军现代化建设极具示范意义……,云云。通讯配发了陈翔拍摄的四幅照片。署名是:曲小军、李亮、童海霞、陈翔。
开始陈翔不同意署名。他说,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是服务保障,稿子主要是你们采写的,我跟着跑跑腿,署名就免了吧。我们三个一致反对,几乎想到了一个相同的理由:一位范长江新闻奖获得者说过,我们那个时代的新闻记者,到基层采访,都很注意尊重基层通讯员的劳动,一起采写报道,不管基层的同志动手多少,署名时一般都会加上他们的名字。现在情况有些反了,有的记者采访作风浮躁,新闻道德低下,把通讯员写的稿子,拿来编编,就堂而皇之地加上自己的大名见报,甚至还恬不知耻地把自己的大名,放在人家名字前面,希望你们未来的记者同学,千万不要效法!
我把这个意思讲给陈翔听,他开玩笑地说,为了几位高尚的新闻道德,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忝列门墙,不过我的名字务必排在最后!
李亮说,舞台上大腕儿、名角都是最后压台,哥们儿在最后也行!
大家一起会心地笑起来,气氛亲密而融洽。这笑声,似乎和刚到葫芦港时浓度和味道都大不一样了。
两篇报道的发表,在葫芦港一石激起千层浪。从码头到机关,上上下下反响热烈。马副主任转达艇上水兵的话说,这几个学生娃不简单,比大记者还能整呢!刊登第二篇报道的海军报到达葫芦港的当天,我和曲小军、李亮一起去1101和1103潜艇听反应,步行到黑风口,大老远就见钟大魁支队长的一号指挥车迎面驶来。钟伯伯摇下车窗,抬手扬起手中的报纸,高兴地大声说,海霞,不错啊!
是不错啊,初出茅庐,便有两篇重量级的报道见报,对我们几个新闻系实习生而言,心里的确像喝了雪碧冲蜂蜜那样,又爽又甜。
然而,一旦想到自己的家事、心事,感觉远不像拿着报纸欣赏自己的大作那样洋洋自得,那样津津有味。
茫然和忐忑弥漫在心底。想想还是挺烦的!
刊于《解放军文艺》2009年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