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俏(中篇小说)· 俺爹· 1

西沪港战友之家 深海蛟龙 2018-07-06

文/刘善兴


梅花梅花满天下,愈冷她愈开花。梅花坚韧象征我们,巍巍的大中华。看啊遍地开了梅花…… 

——邓丽君演唱《梅花》歌词 

 

俺 爹 

  1

 

掌灯时分,一进家门,我就被俺爹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虽在预料之中,却又措手不及。我极力挣脱,挣脱了又怕惹爹更恼火,挣挣扎扎推推攘攘中,恳切地叫着,爹,您听我说……


你给我闭嘴!毁婚约,践踏族规,谓之不忠;违父命,私逃离家,谓之不孝;不忠不孝,理当家法惩处;身为族长,不严惩逆子,我何以面对祖宗,面对族人……欲抗争,欲解释,爹都断然不听,怒吼道。


是啊,新婚之夜,破窗出逃,着实有点儿莽撞,有点儿荒唐了,也着实乱了老礼儿。这举动,有悖祖训,实属大逆不道,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举。按彭氏族规,施以家法惩戒,也在情理之中。


爹的肚子里憋着一口气,总得让他把这口恶气撒出来;爹在族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总得给他一个挽回面子的台阶。咬牙忍忍吧,此次返乡,使命在肩,必须忍。我暗自思忖着。

与使命相比,性命何足惜?


性命不足惜,撅起屁股,挨几十板子,由他去吧。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反正是亲爹教训儿子,也不算多丢人的事儿,谁让他是爹呢?


这样想着,我又阿Q似的释然了。


真的能够释然吗?将心比心想想:一个充满理想的大学生,一个憧憬着用知识和智慧,用青春和热血报效国家的青年,人生的八字儿没有一撇,硬塞一个大字不识有嘴不能说话的哑巴姑娘给你做媳妇,你能受得了吗?除非你是傻瓜?


三江水也流不尽我满肚子的委屈。不跑,谁能忍得下去?


娘闻讯,慌慌张张,跑过来,替我求情:他爹,三儿才进门,恁让他喝口水,坐下歇歇再说……


妇道人家,休得多嘴!爹打断娘的话,高声吩咐:小四儿,你过来,给我牵着,敢放他跑了,打断你的腿!罗锅,赶紧敲锣,你去召唤各户户主,到祠堂集合!


四弟修章和罗锅叔应声而来。


四弟说,三哥,这都一年多了,跑哪去了你?他神色蘧然,直愣愣看着我。猛一看,小家伙儿似乎又窜高了,腰膀更硕壯,一副墩墩实实男子汉模样儿。


赶快解开,三哥有赏!


可不敢,怕咱爹揍俺!


罗锅叔依旧是老样子,吩咐干啥,不吭声,掂起铜锣就走。


返乡途中,路边勒马小憩,我对她说了《彭氏族谱》上关于毁婚约的处罚条款,她不信,说不可能吧,啥年月了?今年,中华民国二十八年,皇帝早赶跑了,孔家店早打倒了,封建礼教那一套早过时了,令尊大人识文断字,威仪乡里,难道不信奉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


我说,信不信由你,挨板子我倒不怕。接着,模仿戏台上的腔调说,只是,在罗小姐面前献丑,真真羞煞小生耶!


她哈哈大笑,说你若当真受罚,本小姐定当横刀立马,大喊刀下留人,咱来一个梁山伯英雄劫法场,如何?哈哈哈……


四弟修章拉着我出门,被一个健硕敏捷的身影拦住去路。枣红棉裤,大红袄,一条粗辫子,扑棱棱,一双大眼睛,扑闪闪,像是在说话,惊诧、焦急的神色在脸上变幻,嘴巴大动着,两颊涨得通红,呜呜哇哇,双手拉着母亲的胳膊,摇晃着,祈求着,突然双膝跪在爹娘的面前,额头触底,咚咚作响。


爹的脸上飘过一丝愧色,欠身说:妮儿啊,这不关你的事儿,今天爹替恁出气!


只一觑,明白了,不用说,她就是哑巴张春妮儿。


新婚之夜,我未曾掀开红盖头看一眼的妻子。我的心底猛地轰隆一声,仿佛塌了一块天:俺的个娘欸,这哑巴妮子,到底没走哇……


春妮儿响头不止,泪珠潸然。


哐、哐、哐……,街上响起铜锣声。罗锅叔扯着沙哑的嗓子嘶叫:彭家各户户主听宣,族长有话,快到祠堂集合喽!……


罗锅叔是爹未出五服的本家兄弟,自幼父母双亡,被祖父收留,在我家长大。白天,他长工一起干活。夜里,还负责喂牲口。他心憨直,干活死性,不到四十就累驼了背,没娶上媳妇,也没有大名,乳名狗蛋渐渐被人遗忘了,都叫他罗锅。按辈份,我们兄弟都喊他罗锅叔。


锣声响彻夜空。朔风凛冽。


雪夜长空寂寥。冷月黯淡。


厚厚的积雪,覆盖了路和路边的房屋。屋檐上,倒悬着尺把长的冰凌。十字大街,一行夜行人踩出的脚印,隐约可见。


哐、哐、哐……,阵阵铜锣声,让生我养我的彭家寨,让彭家寨昏昏欲睡的雪夜,猛地打了个激灵。

 (本文刊于文学月刊《飞天》2016年9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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