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俏(中篇小说)· 哑女春妮儿·9

西沪港战友之家 深海蛟龙 2018-07-14

文/刘善兴



9

 

春妮儿是个好女人。


夜里哭,天一亮,即早起,梳洗毕,等候着。见爹娘一开门,迎上去,点头请安,麻利地倒掉夜壶尿盆,就去厨屋点火做饭。爹娘面前,她像左邻右舍娶进门的新媳妇一样,幸福怯生地忙碌着。如今进门一年了,她的怯生感不复存在,屋里院里,灶上灶下,驾轻就熟,手脚麻利。


没有怯生感,是真相。洋溢着新媳妇幸福感的一脸平静,是假象,是掩饰,是伪装,只有我知道。春妮儿心里的苦,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说不出,反而装幸福,她,真真是个好女人。一个值得尊敬且更令人同情、怜悯的好女人。


白天,我俩各干各的事儿,很默契,默契地看不出掩饰。


夜里,我们广泛交谈。说累了,说困了,和衣而眠。


一人一头。楚河汉界。


所谓广泛交谈,主要是我说,她听。我说,我平心静气、和颜悦色地说;我古今中外、家长里短地说;我给她说人生、说革命、说国与家,也说南京、说延安、说国民党与共产党;我给她说婚姻、说爱情、说家庭、说鲁迅与许广平,也说花木兰、说穆桂英、说八路军、新四军与抗日救亡……她听,她有时似懂非懂、懵懵懂懂,有时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她不时点头,摇头,或用手语,用眼神,表示懂与不懂,疑问与肯定。特别是当我讲到竹沟镇、彭司令、雪梅和我时,她听得更认真,问得更仔细,有的细节,她非要打破砂锅纹(问)到底,比如雪梅的年龄、籍贯、婚否、为什么与我一起回来,等等,诸如此类,好像特别在意。


如涓涓清溪,低吟山涧;如徐徐清风,吹拂大地;如绵绵细雨,滋润原野;我搜肠刮肚倾心掏肺地娓娓道来。她平生第一次听说了这么多新词、新事儿、新道理;她平生第一次把视野从娘家的张村婆家的彭家寨投向花花绿绿、风霜雨雪的大千世界;她平生第一次懂得,女人除了结婚生子,还有很多比这更神圣、更重要的事情,比如爱情,比如国家,比如眼下的抗日。


这种交流,开始我很不习惯,感到别扭,磕磕绊绊地,交流的速度和质量,也大打折扣。无法与正常人相比。更无法与我和雪梅在竹沟镇的山涧林中,花前月下,乃至疾风寒雨,战火硝烟中的交流,相提并论。那是温馨浪漫,令人激情奔放的美好回忆。


这种交流,使往日那个虚无飘渺、遥远陌生、毫不相干的所谓名分上的妻子,慢慢拉近聚焦、由虚到实,放大定格成眼前这个实在、具体、清晰、熟悉的春妮儿。那种因天生抗拒、无端排斥而产生的毫无来由的憎恶情感、抵制情绪、厌恶态度,慢慢融化稀释、疏离消散,渐渐转化为恻隐之心、怜悯之情。


这种交流,在春妮儿的情感世界里,激起的波澜也是惊心动魄的。手势,眼神,笑颜,泪水,乃至一惊,一怒,一嗔,一颦,毫无疑问,都是向我倾吐,向我诉说,倾诉着她的不幸,她的认知,她的情感,她的意愿,她的寄托,她的人生渴求……她说,你是大学生,我是文盲哑巴庄稼妞儿,你是天上的凤凰,我是地上的野雀。咱俩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是一个窝里的鸡,咱俩隔着江,隔着河,一千里,一万里,永远够不着。她说,嫁给你,做你的女人,我不配。你逃走,我不恨你,我恨自己,恨自己的命。她说,她期待过,幻想过,她向观音菩萨祈祷过,哪怕让这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男人回来住几天,哪怕只住一夜,哪怕比一夜还短,只要有一刻属于自己,来这世上一回也值了。


她还说,她怨恨过爹和公爹,他们一句话,害得她跌进了命运的深渊,害得你大学没读完,有家不能回。有时想想,也不能怨恨老人。她又这样说:谁家爹娘不为儿女好?俺爹,你爹,都是好意。要是自己不失语,要是彭家的老三,生下来是个瘸子或瞎子,哪怕缺条胳臂短一条腿,只要能穿衣吃饭、生儿育女,两个实实在在的活人,厮守着过日子,就是拉棍要饭,俺也愿意!


该怨恨谁呢?怨爹娘?爹娘的逻辑,爹娘的期待,无恶意。


恨自己?自己,谁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在命运面前,我无奈,无能,选择了逃避。


可春妮儿,一个弱女子,又是失语人,命运无情剥夺了她逃避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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