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元家

张西绍（中）与黄文喜、戈志喜在潜艇远航中

　　八一建军节前，我到大连现代博物馆参观"圆梦·从北洋铁甲到航母舰队"展览。蓦地，一张熟悉的图片映入我的眼帘。图片上的三个人身置大洋深处，都穿着亚麻背心，中间那位满腮胡茬的人就是时任支队长张西绍。经典的图片，"龙宫风采"，把我的思绪一下拽回了45年前。

      1973年秋天，我在大榭岛潜艇教导队训练结业后，被分配到131潜艇当轮机兵。当时，机电长张西绍就生活在轮机班，我睡下铺与他正好是头挨着头。班长指着张机电长的床铺说："大胡子今天艇值日，你就挨着他睡吧。"听后，我心里想，你们叫他"大胡子"行，可我还是个新兵啊。

      傍晚，我吃过晚饭回来时，看到张机电长的床上坐着一个人正在刮胡子，剃须刀在"嗡嗡"地转动。我细心的打量了一番：他瘦高的个子，大而有神的眼睛，一脸络腮胡，灰军装领上缀着两叶红领章，精神之中含有几份倔犟劲儿。于是，我便毕恭毕敬地上前说；"机电长好……"这时，张机电长将剃须刀移到了左腮继续刮着，不紧不慢地说："你是新来的吧，叫宋家元？""宋元家，"我一字一句地纠正道："元旦那个元，国家那个……""对，对，你不叫宋家元。"接着，张机电长停了剃须刀,一边用小毛刷细心清除上面的胡子碎末,一边嘱咐我说:"当潜艇兵一定要下功夫把专业学好了，别学那几个屌毛灰兵，整天老了巴及的，背后老是喊我张大胡子。"最后，他还不忘骂了一句山东人的口头禅："妈了个巴子。"我只是笑而是不语了。

       过了一会儿，每个班分到了一筐枇杷，东北不产这种水果，我也是头一次吃这东西。于是，我就向张机电长请教咋个吃法？听后，他心不在焉地说："剥皮，剥皮吃，吃里面的。"按照他的说法,我吃了几个后就觉得又苦又涩，连忙说："不好吃，不好吃。"看我把桔黄色的枇杷肉都剥下扔掉了，他"嘿嘿"地笑地走出门了。接着，好几个人都进来窥视我。一会儿，"才来的新兵蛋子，把枇杷核全吃了"的笑话传遍了全艇。看到我窘态，张机电长劝慰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我当新兵那会儿，也是傻乎乎的，拿起香蕉连皮也不扒，在大腿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填，一边吃还一边问，这是什么东西呀？咋这么难吃哦，把在场的那几个南方兵都笑弯了腰。"看到我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又一般正经地说："俺小时候啊，家里挺穷，俺饿得就像一只瘦猴。不要说是吃香蕉了，俺连香蕉皮都没见过。有一天，娘抱着俺在车站等火车，人都笑话俺长得难看，俺娘就哭了。这时，卖香蕉的老大爷劝俺娘说，大妹子啊，你别哭了，拿只香蕉给猴子吃吧，真可怜的，你看它饿的都没毛了。"看我露出了笑脸，他又笑道："屌毛灰了，我是讲个笑话给你听的。"

      多年后，我从"老潜艇"的口中得知，"屌毛灰"绝非是骂人之语，而是部队当时流行的一种口头禅。最早是旅顺潜艇学习队学兵从苏军艇员那里学来的。俄国有一句俚语叫"灰吆子"，翻译成中文就"屌毛灰"了，即是一种轻蔑意思的表达，类似东北方言的"小样儿"。平时，干部戏称战士"屌毛灰"，老兵叫新兵也是"屌毛灰"，一句亲昵的话语活跃了气氛，融洽了关系。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与张机电长朝夕相处，跟他一起解缆出航，随他一道启锚凯旋。记得有几次，趁我睡熟的时候，他就悄悄地用剃须刀在我脸上噌来噌去，看我吓得猛地坐起，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他就哈哈笑道："这新兵蛋子，满脸还是乳毛啊。"

      1975年春天，张机电长进入潜艇学院副长班学习。临行前，按规定他要上缴在潜艇上所用的物品。当时，一个老兵提出要与他交换潜艇工作鞋，却被他婉转的拒绝了，我在心里还埋怨他有点不尽人情。晚饭后，张机电长把我叫到面前，低声地说："看你那双工作鞋油了麻花的，快把我的鞋换上吧。"我连忙说，还是换给那个老兵吧，他快退伍了。听后，他把那双较新的潜艇工作鞋扔在了我面前，不高兴地说："妈了个巴子，你还不识抬举啊。"

张西绍将军陪同外军辛格少将参观吴淞军港

　　张将军出生在山东省泰安黄前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从一名电工兵开始，当过军士长、动力长、机电长。一般来说，由于专业方面的局限，机电干部到此也就该划句号了。可是，"天道酬勤"，他不仅当上了潜艇艇长、参谋长、支队长，而且最终还成为了一名少将。我从没见他玩过扑克,几乎天天捧着书籍攻读潜艇业务。我担任艇内更时，经常看到他在钻研潜操理论。等到凌晨3时我交更时，机电长室的灯光还亮着。看到他那股韧劲儿，老兵们不再喊他"张大胡子"了。后来，随着他职务的升迁，大家又亲切的称他"张大帅"了。

       1978年秋天，我到政治部当新闻干事，张西绍已是268潜艇艇长了。在一年时间内，他率艇完成了全训科目，成为了海军战备值班艇。在战术研究上，他有股铁锚似的钻劲儿，总结出一套潜艇全隐蔽攻击方法，使潜艇战术攻击取得了重大的突破。为此，我写了一篇《"铁锚艇长"张西绍》，在军报发表了。

       1996年10月，我到宁波参加全国出租汽车行业会议，抽空儿回到西沪港，得知张西绍已是舰队副参谋长了。在返回的路上，我特地乘车绕道去东钱湖，想看望一下老机电长。可是等赶到首长宿舍时，警卫员说首长正在午睡，任何人不得打扰的。考虑到下午还要参加大会，我只好悄然告辞了。

      2011年4月21日0时5分，海军上海基地副司令员张西绍将军因病在宁波逝世。闻之噩耗，我顿觉脑海"嗡"地一声，一个"骑鲸蹈海"的将军才度过了短短的68岁人生。当天，我写了一首藏名诗刊在《西沪港战友之家》网站上，以示哀悼：

"西沪港水磨利剑，

绍继重任铸铁肩。

将军今日乘鹤去,

军中英名留心间。"

      今天，我在滨城大连又看到了张将军的音容笑貌，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剃须刀还在"嗡嗡"吟唱。我从心里觉得老首长，您没有走，您与战友们的水下英姿将永驻人间，传承万代。

张将军(中)与轮机班长王忠华(右)、陆志明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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