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兵题材小说连载——深蓝部落（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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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同富

前文回顾

网友留言节选

我都不知道潜水艇上还有康师傅方便面。
默默的掏出“six gods”香水，为国货六神花露水代言。
该文章写得好，质朴，真实，亲身经历，唯妙唯俏，读来身临其境，身同感受，我就是艇政委原型，为作者点赞！好样的！我会关注连载。谢谢！后生，后浪！战友们为此欣慰！深蓝部落的另一昵称是水下蛟龙！
前辈你好！我是358艇的复原的第二年361出事了我的四个358战友也去了其中就有厨师！还有很多一个专业的同年兵的战友都一去不复返了！很是想念！曾经楼前楼后的宿舍住着一起还踢过球满满的回忆！谢谢你的文章，勾起了我很多从军的往事！谢谢！
中国海军潜艇兵好样的！

作者感言：

观看央视一套巜欢乐中国人》，被潜艇"兵王"父子深深感动，不禁流下了热泪。20多年前，时任某潜艇支队宣传科长的我，跟随共和国潜艇参加了一次重大远航任务。在离开天地的水下日子里，我们把生死交给了祖国，把荣辱写在祖国的国防档案里。此篇，献给人民海军潜艇兵，献给王昌来、王晨新老潜兵们，献给为祖国捐躯了的潜艇兵战友。

参加潜艇远航，是我一生的荣光。我欣喜地看到我的战友正率领潜艇部队走向深蓝，一批王晨式的潜艇兵在成长。

虽然，我已离开军旅，但那身潜艇兵的呢子装我还收藏。

感谢央视力挺中国海军潜艇兵，感谢《海燕》刊发我的小说《深蓝部落》，感谢微信公众号平台连载《深蓝部落》，感谢各位战友同学同乡朋友亲人对《深蓝部落》作品网络人气的力挺。

五

汪四海和熊力在“大将军”上又相继划了五个“√”。

528潜艇离祖国更远了，潜浮在大洋下，继续犁着波涛。

一大早，汪四海便从六舱向前舱躲躲闪闪走来，当路过三舱指挥室时，他猫下腰，溜着边，生怕被艇长、政委看到。他清楚，在潜艇下潜时是不能来回走动的，一是随意走动不利于艇员休息，艇上不分昼夜实行三班人员轮换值班，下班的要补觉；二是潜艇下潜，特别是潜伏外国水域，随意走动会增添许多噪音，容易被对方声纳发现。

另外，潜艇下潜或上浮，艇员更不能走动，这里有个潜艇“平衡”的道理。汪四海觉得，说归说，动归动，这规定都是给老实人定的。全艇68名官兵中能到各舱室乱串的也就是艇领导和机关随艇出海人员，再就是熊力等几个老兵。不过熊力只是偶尔在空气筒柴油机航行时去五舱抽烟。汪四海曾问熊力，为啥一次只抽半根留半根？熊力说，你以为都像你到处乱串，抽两口解解馋就得了，在人家舱室多呆一会儿都会影响人家操作。

汪四海也知道这个理儿，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远航几十天，从一舱到七舱也就七八十多米，还不让来回走动，不闷死？！不过汪四海除了自己所在的六舱也就去熊力那儿，他知道熊力不把他当新兵看，虽然常常对他眯眼，但打心窝里还是喜欢他的。

汪四海慢慢地拉开了声纳室的门，溜了进去，进门一瞬间，他那亚麻大裤衩上开了线的大补丁一呼啦，还是被政委瞧个正着儿。

汪四海赤着胸，穿着亚麻大裤衩，自远航来就没洗过脸，就像个叫花子。熊力嘿嘿一笑。汪四海看惯了那双常眯的小眼，这突然见熊力笑了，反而感到浑身不舒服。他拿起声纳工作台前的“大将军”，用熊力那秃头铅笔边往上划“√”边说，老熊有什么好笑的。说着瞧瞧自己的形象，又说这能怪我吗？舱下舱上，到处油乎乎的，又没有水洗，大轴兵要多惨有多惨。哪能像你们，坐在电脑前，像个高科技人儿。你老熊更不得了，还能参加党委会，我汪四海算什么，顶多也就是528艇里的一个分子，实际分子也不够。你们住舱上，为什么我们大轴兵就在舱下，你睡总统间，我汪四海就只能在那电机旁混个狗窝……

你有完没完？熊力又开始眯眼。

汪四海不吭声了，本以为今儿老熊对他笑了，说明心情不错能跟他唠唠嗑，便像电视剧中张大民一样滔滔不绝地贫起了嘴。熊力不吭声也就罢了，却又眯起了眼。汪四海心里不舒服，也眯眼，瞅着熊力那张“网络”脸，那两只小眼睛红红的，那厚厚的嘴唇上起了泡，脸上的胡子前两天还是齐刷刷的茬子，这现在长成小树林了，黑乎乎一片，心更不是滋味。熊力不再眯眼，同汪四海四目相对，谁也不吭声。过了足有一袋烟的功夫，还是汪四海憋不住了，支支吾吾起来。熊力说有屁就放。汪四海抿了抿嘴，用商量的口气向熊力求援，说潜艇要上浮倒脏物，老熊，求你给艇长说说情，我想见见天空。

就你想，那天空是随便见的啊？熊力眯起眼睛瞅着汪四海。汪四海开始一口一个熊哥，叫得熊力心里一阵阵发热。汪四海干脆拍着胸脯说，求你了，如果让我上舰桥，我请你喝水，是“农夫山泉”，整整一瓶！汪四海的话语里有些嘶哑，大眼睛透出渴望。熊力没说什么，小眼睛只是一眨。汪四海微笑着用手擦了一把汗，脸上顿时同他那斑马般的肚皮一样，也开花了，像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

汪四海感到有戏，他摸着门了，老熊答应他人所求时总是眨一下眼睛。但有时也让人纳闷，看不出他那“眯”和“眨”有什么区别，这细节，只有汪四海心领神会。汪四海眼睛潮湿了，觉得熊力，不，是熊班长，肯帮忙了，自己就要看到太阳了，就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想想，汪四海很后悔，过去他竟讨厌过太阳。那还是在体院时，盛夏训练时那太阳火辣辣的，他想要是没有太阳多好。他也讨厌过新鲜空气，那滨城的天空，空气湿润润的，伸手能抓几滴水，训练起来本来就爱出汗，这不汗上加水嘛。那时想，到一个没有太阳的地方，伸手抓不到水的地方，是啥滋味？！这次远航让他体验到了，十来天不见太阳，新鲜空气变臭了。汪四海这会儿琢磨明白了什么叫失去才知珍贵，什么叫生在福中不知福。

528潜艇在波涛汹涌的大洋深处游弋。中午时分，正值班的教练艇长在潜艇充电空气筒航行时通过潜望镜发现潜艇上方正处于赤潮中，茫茫大洋中方圆足有100多海里的海水一片赤红。舱室的温度更高了。五舱在柴油机航行时温度最高达到52度，连一舱也达到38度。高温潮湿，热浪难忍，油机兵们脱掉亚麻大裤衩只穿三角裤头。轮机班长干脆脱得一丝不挂，光着腚操作。

事后“娘们”发现他那裆部烂了一片，如果穿裤头，伤口更捂得受不了。艇长向支队长请示。支队长说，水下特殊时期，我们一色的男性部落，裆部烂得太重的艇员，经医生许可在本舱室可以光腚，不过要快想办法，防止发生感染，但有一条，必须让大伙注意，保护好自己的“鸟”。支队长也说“鸟”了，要是平常，听到这话大伙肯定一乐，但这会儿谁也乐不起来。汪四海知道这时的水下艇员正处在出海的第二阶段。这还是熊力远航前告诉他的，说潜艇兵远航有三阶段：第一阶段，刚出海几天艇员感到一切新鲜，精力也旺盛；第二阶段，远航的中期，随着艇上生活艰苦与世隔绝，艇员出现少言甚至厌世；第三阶段，是返航阶段，艇员盼着返航见到亲人表现出亢奋。

傍晚时分，水下广播站开始播音，这是汪四海和艇员最高兴的时候。在茫茫大洋下，潜艇同外界隔绝，看不了电视，读不了报纸。汪四海坐在自己那窝，听舱室广播器传来，“战友们，你们好，水下广播站又和大家见面了。本次节目向大家播音的主要内容有，本日龙宫新闻、N国军事概况、海底快乐今宵……《本日龙宫新闻》报道了艇上临时党委决定：发动官兵举办“家乡”小菜厨调大赛，听到“蔬菜”，汪四海拉动着舌头，苦笑回味着，快半个月没见过绿色了。这太阳呀，绿声啊，想着，想着，汪四海进入了梦乡。

六

第二天一早，汪四海便从广播器中听到艇长公布潜艇上浮登舰桥的名单中有他一个。他拿着那瓶“农夫山泉”赶到声纳室。

熊力见汪四海拿着那瓶“农夫山泉”，脸拉长了，眯着眼，没吭声，好像在说，你小子别得意忘形，我是瞧你看大轴太辛苦才向艇长求情的。熊力瞅着“农夫山泉”，抿了抿起了泡已破裂的嘴唇说，收起你这瓶水，远航的日子还长着呢。

汪四海很看重熊力替他向艇长说情。在潜院学专业时他就清楚，潜艇出海除了艇长、操舵手，其他人是严格限制登舰桥的。潜艇只有在几天一次的倾倒脏物时才能在傍晚浮起。早了，易暴露目标，太晚又看不清外面。各舱的剩饭剩菜积攒多天，收在大塑料袋里，还有废弃的制氧再生药板，这些都需要一桶桶从三舱通过升降口拉向舰桥外，倒入大海。

登舰桥的一般都要负责倒脏物，手脚要麻利，还要对易上浮的食物采取机械处理予以绞碎，防止上浮暴露目标。远航十几天，十几天见不着太阳，对于潜艇兵来说，从舱室登上舰桥等于探次家或休次假。这次远航快二十天了，528艇只是第二次上浮倒脏物，第一次是在告别祖国海域下潜前。这一次是在人家的水域。

这一天，汪四海的心情就像小时候父亲带他去北京看天安门的那个前夜，紧张，激动又得意。恰好，赶上白天没更值，他去了趟声纳室，往“大将军”划上了“√”，又回六舱，从铺底翻出那本长篇小说《波涛汹涌》。从2000年入伍在潜院学专业他就翻这本书，如今书起了毛毛儿，但他搞不明白，作家笔下那水下生活为什么那么浪漫，其实真正的水下生活，特别是远航生活，一点也不好玩儿。

潜艇兵远航时神经绷得紧紧的，从五脏六腑到体表的每一个毛孔，除了紧张就是惊恐。面对“惊恐”怎么办？就像敌人把刺刀冲向了你，只好拼了。想想，潜艇兵是什么，潜艇兵就是代表国家利益的水下杀手。哪里有侵略，哪里有恐怖分子，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水下过去，还他点儿颜色瞧瞧。汪四海想等远航归来给那作家写封信，邀他真正跟潜艇远次航，不过怕就怕他体力跟不上，要么就是上边不批准。

终于盼到傍晚，政委把舰务兵递来的筷子粗的尼龙绳分别捆在汪四海和另一个将要登舰桥倒脏物的鱼雷兵腰上，嘱咐了又嘱咐，要他们上去一定把腰上绳子拴在舰桥外的扶手上。这时，艇长先顺着自下而上的升降口向上爬，紧跟其后是支队长。潜艇如漂泊在浪涌中的水桶，左右摇摆起来，浪涛发出吼叫，巨大的浪涌砸得艇体嘎嘎直响，广播器里传出了教练艇长在舰桥上不断发出修正艇位的口令。熊力来到三舱升降口，用拳头敲了敲汪四海的肩膀，为汪四海鼓劲。

汪四海非常清楚，此时，潜艇处在大洋上，海面有八九级大风，浪涌足有两层楼房那么高，排山倒海不断涌来，还随时都有遭到外国侦察飞机发现和跟踪的可能，潜艇每上浮倒一次脏物，都是一次冒险，作为登舰桥的人，既是一次难得目睹外面世界的机会，又是一次冒险战斗……

“前方发现侦察机！”舰桥嘹望哨兵喊道。

“速潜！”值班的教练艇长果断下达命令。

支队长、教练艇长、艇长、嘹望兵，操舵手如马戏团杂技高手，随着升降口阶梯自上而下一字滑下，并紧急封舱，潜艇如一条蓝鲸一头扎入大海水下80米，从下达口令到完成动作不到一分钟。

汪四海从三舱升降口往后舱赶，体验到了火药味。熊力跑回声纳室，同值班的声纳兵一起盯着萤光屏上“敌情”显示回波点，不断报着方位。教练艇长同操舵手一起操舵，瞅着显示器的下潜深度不眨眼。机电业务长保驾来到六舱，同谢班长一道看着机械坚守岗位。汪四海咚咚小跑随着升降梯跑下，见六舱底小曲看着大轴，政委弯着腰守在他身旁。

21时40分，解除战斗警报，某国的侦察机被甩掉了。

汪四海嘱咐了小曲几句，从舱底爬了上来，政委紧跟其后。汪四海故意不瞧政委，一声不吭从六舱奔向三舱，他知道政委反对他乱串，但还是跑到三舱，溜进了声纳工作室。

白高兴了一场！汪四海边解腰上的绳子边委屈地说，跟着便一声不吭。

熊力说，你算新媳妇过门，头次经历，哪个老兵远航不经历过几次，当几年潜艇兵，每次出海都是出生入死，这只算小儿科，你认为远航的潜艇兵看一眼天空见见太阳是那么容易的事？汪四海听了熊力的话，没说什么，瞧熊力手腕上的表快到23点了，又拿起了秃头铅笔提前往“大将军”上划了个“√”。

汪四海摇摇晃晃回到六舱，回到了他的地铺上，脱掉了亚麻大裤衩子，瞧了瞧，摸了摸那已开了线的补丁。他才明白熊力为什么不让他穿新亚麻裤衩子，非得逼他穿这件破的。这条破裤衩子老熊的班长穿着远过航，后来老熊也穿着远过航。

远航前，老熊把洗得发白的裤衩又送给汪四海。汪四海见后腚补了几块补丁，便对熊力说，都什么年月，网络信息社会了，还那么守旧，这穿不穿老一代的裤衩又有什么意义吗？熊力说，到了猴年马月有些规矩也不能丢，潜艇兵有潜艇兵的传统。汪四海说，老头脑也不与时俱进。熊力眯起眼，问汪四海与时俱进就该丢掉好传统？汪四海只好穿起了这条亚麻裤衩。现在想想，他开始明白当潜艇兵不是那么好玩儿的，自己不把这亚麻裤衩穿出个名堂来，就不是汪四海，就不配做干部子弟。

汪四海的确是一名干部子弟，他从小一直住在叔叔家。简历上父母的名字是叔叔和婶子，其实他的父亲是滨市的副市长，这一内幕528艇的官兵没有人知道。他父亲想让他以一名普通青年的身份接受锻炼教育，而不希望儿子享受特殊厚爱与关照。汪四海几乎一夜无眠，他想天下最纯的友谊先是师生之情，然后便是战友之情了。他当运动员时觉得教练的目的是为了利，而运动员的目的先是为了名，然后还是为了利。新闻宣传的是什么为了祖国的荣誉，其实那都有点虚，不了解的看到那些奥运冠军在领奖台，望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泪流满面是爱国心是报国志，其实，有的家伙在想，这回可有出头的机会了，要发财挣大钱了，要找一个美貌的姑娘或嫁一个有钱的郎君了。

一听汪四海唠这些观点，熊力就眯眼。汪四海感觉熊力是农民的后代，有点单纯。然而，在潜艇离开天地一头扎入大洋下的这些日子里，汪四海渐渐发现多年来自己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少了像熊力那样朴素的情感。自己好像是把一切看透了，实际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就说这远航，为名为利？该给多少钱？为了钱，有多少人会这样死心踏地去拼命？远航前，汪四海除了爸爸的身份什么都跟熊力唠。熊力也同汪四海一吐家史，让在城里长大见过世面的汪四海听着像古老的童话。

熊力说那年爹娘老俩口来部队看我，下了火车半天没过马路，见到熊力后就喊，娃呀，这城里小黑鳖车怎么这么多！俺等了三个钟头也没个停，末了还是那当兵的把俺们领过的。汪四海理解不了，如果不是听熊力亲口讲，他会认为是故意贬低农民兄弟。看来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日子虽然富了，但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要想变，不是那么容易的。怎么看熊力这个人？熊力绝不是上个世纪军中普通的“农家军”形象，他是那种有着远见又肯实干，不尚空谈的好士官。汪四海发现熊力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渐渐高大起来了。熊力在熊家祖辈三代算是最有出息的，堂堂的海军四级士官，后来去威城集训，又认识了“海天网吧”的女老板小芹，组建了幸福小家。用他弟熊士的话说，二哥同“高科技”有缘，我们老熊家要改宗换代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