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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同富

八

梁海下了更。熊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他早点休息。潜艇脱离台风区又浮起迎台，这在梁海的记忆里尚属首次。顶层突然下令如此选择课题，也许在未来战争中有其针对性。谢八斤在关键之时的挺身而出起到压舱石的作用，让梁海很感动。由谢八斤梁海又想起仇力来。

当年，328潜艇远航打破海军常规潜艇多项第一。梁海与仇力在水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那时仇力的妻子带着刚上小学的儿子刚一来队，仇力便随潜艇执行了任务。眼下，那孩子已成了军官，同梁海又一起远航。

可惜啊！潜艇兵的悲壮啊！老仇等老潜艇兵是为国捐躯的。梁海心里想着，下意识奔向声纳室。

仇虎坐在声纳值班员旁，右侧半拉脸连带头部贴上纱布。见梁海进来，仇虎站了起来。

“怎么搞得？”梁海贴进仇虎的脸，大眼睛忽闪着瞧了瞧。

“钻防水门时，艇晃得太厉害。”仇虎解释着。

“休息吧，别感染啦！”梁海关切地说道。

“那亚麻装呢？”梁海边对着仇虎身上上下打量着边问道。

“叔，什么年月？那太旧啦。”仇虎凑近梁海身旁小声说道。

“有些东西，到了猴年马月也不能变。”梁海说道，拍了拍仇虎的肩头，说“注意称呼！”

回到了艇长室，梁海习惯地拿起童年带来的“钓鱼台”。潜艇静悄悄地在碧波下面潜航，通过声纳，仔细倾听水上和水下的各种声音，那种类纷繁的水生家族们，其奇特的语言，抒发着它们的喜怒哀乐。声纳扬声器会传来沙丁鱼“哗哗”的呐喊，像似抒发心中的不平；赛音鱼发出悠扬的歌声，畅述水族宫殿美好生活；长鲸游弋的涛涛声，显示着江湖险恶。海底那数不清的气泡从海底上升，像五颜六色的彩球，一会儿，又像朵朵花朵，最后，又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这一切梁海看过太多了，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渐渐地，他的思绪也像那些美丽的气泡一样漂浮起来。

那是20年前的中秋之夜，正当万家团圆之时，328潜艇正静静悄悄地潜航大海深处。当时，李原艇长破例，让临近指挥舱非值班人员，每人享受30秒的赏月乐趣。大家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对准潜望镜，一个接一个。虽然可谓井中观月，但对潜艇兵来说是最大的奖赏。别小瞧这30秒，你可知道这大海深处赏月是个啥滋味？就是平常，水下连续几天、十几天，甚至几十天航行，看一下“龙宫”外的天空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于是，每当有这种难得的机会，总有水兵相互商量道：“如果这30秒让给我，待回到大陆上，我赏你两包‘中华’。”但争归争，最后往往推让着把宝贵的30秒让给想家的新兵和两地分居的“牛郎”们。

那天，声纳五级军士长仇力对李原艇长说：“饿从潜望镜看到了饿婆姨和饿娃。”

九

早晨，刚吃完早餐，海指来电：M国一艘航空母舰编队朝我505潜艇所在水域进发。

熊峰、童年、梁海、杨帆、郗有及谢八斤紧急开始议战，最终达成共识，按预定第二方案实施。以临战的姿态主动突破，一要隐蔽自己，不被航母编队发现；二要准确侦察航母及编队的活动。一个小时后，雷达班长报告发现目标，航母及编队正向我舰首驶来，航速20节，距我15海里。

“一级战备准备！”梁海下达战斗号令。

“嘎、嘎！”红色警笛响了起来。

各战位很快各就各位，严阵以待。潜望镜、雷达、声纳，密切注意着面、天空、水下的动静。505潜艇大纵深潜入航母下，延编队梯形隙间突破。505潜艇潜伏在M国庞大的编队水下并严密监视，见其逐渐消失。

解除一级战备，转入正常航行。

梁海又开始了下更后的巡查。

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更没时间概念，也没有官兵等级之分。只有三班轮转，吃饭、上更、休息。全艇七个舱室，梁海要清楚的了解每名艇员每天的状况。他和童年、杨帆各担负一班巡查，随时掌握潜艇在24小时内艇员身心健康、机械设备运转、后勤伙食改善等情况，确保及时应对处置潜艇水下出现的各种情况。

潜艇时针已指向凌晨0:30，结束巡查的梁海又嗅他的“钓鱼台”。一盒烟，每天一支，早已经嗅完了，但梁海又按顺序开始新一轮的嗅烟。嗅烟的时候也是梁海想事的时候，难怪当年老军士长仇力说，任何潜艇兵参加远航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心中都要有一个念想，家乡、亲人、爱好或心中的诗和远方，从而在深蓝下多了一份爱而充实寂寞的水下日子。

“起来，有情况！”梁海刚躺下，童年来到他的房间，门也没叩一下。

梁海、童年赶到指挥舱时，熊峰、郗有、林森都在。

“声纳、雷达发现情况。”林森向梁海报告。熊峰接着说，某国际海域及我海域有数十艘潜艇、驱护舰、扫雷舰、猎潜艇、大型保障船向我潜艇临近海域聚集。

“蓝鲸-三号”任务方案，没有明确这一海域有兵力布置。

“马上报告！”梁海向熊峰建议道。

一班人同意了梁海的建议。潜艇打破静默常规，向海指报告。海指复电命令：“海区有重大兵力聚集任务，你艇要对我及任何不明兵器全程隐蔽。同时，要驶离兵力聚集区，突破防潜飞机及空中和海面纵深约50海里、宽40海里区域，在侧翼外待命潜伏。”505艇必须在指定的区域内，限时间突破防线，不让“敌人”发现。

熊峰、梁海、郗有、王建、林森立即研究突破方案，童年、杨帆进行深入的动员。

“一要隐蔽自己，噪音减到最低限度，不让‘敌舰’发现；二是做好侦察，及时发现‘敌舰’，抓住‘敌舰’疏漏的间隙钻过防线。”

消息传开，全艇顿时紧张准备起来，各部门检查调试机械。各党、团小组层层动员，表示要精心操作，听从指挥，不出差错，保证突破防线，圆满完成突破任务。

梁海拉响了战斗警报，全体艇员各就各位。童年、杨帆深入各舱检查，看到人人精力集中，认真操作。

潜艇己隐蔽地接近突破海域边缘。

梁海从潜望镜观察到，天空“多架敌机”低空飞旋，海上扫雷舰、驱潜舰在封锁航道。

熊峰提醒梁海，作不规则航行，极力避开“敌舰”“之”字航向。

潜艇曲线航行，不时改变深度。

声纳、雷达紧紧抓住目标。梁海下着口令尽量避让“敌”潜艇。

“敌”驱潜舰离我越来越近，潜艇再一次潜入深水航行。

梁海命令利用“敌”在两边巡逻，中间形成空隙，我艇出其不意，水下纵深中路突破。熊峰补充抓住时机跟在“敌”驱潜舰左后方，这样更安全。

随着梁海下达的口令，声纳测定“敌”驱潜舰距离，同时命令舵工把住航向。505潜艇悄悄地突破成功，行到远离水面舰船聚集区侧翼外潜浮。

十

505潜艇远航进入N天，闯入一片陌生海域。188名艇员衣衫破乱面色苍白胡须连腮，成为水下真正怪异的一群部落。

这天，舱室门顶上红色警报器跳闪发起刺耳的尖叫。

“各位艇员，我们抵达了临近M国56号海域！我们抵达了临近M国56号海域……”梁海重复道，声音里有些嘶哑、且透露紧张和激动。

熊峰要求，全艇全力做好水下隐蔽，一切确保完成艰巨任务。艇员就位，轮休的人员也没有压在床板上的，都进入各自战位。谁都知道56号海域是整个任务的硬骨头，海情极其复杂，M国及周边编队活跃异常，潜艇隐蔽性非常重要。童年向熊峰建议，一是停止包括水下广播在内的一切文体活动；二是实施全艇消音管制；三是加强伙食改善；四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

水下广播没有开启，但是举行了庄严的“流动国土留影、签字和好心声”活动仪式。杨帆手拿一面五星红旗走到每位艇员战位、休息舱室，让所有艇员在国旗下留下珍贵镜头。曲乐手持“蓝鲸-三号”签字册，让全体出征战友签下自己的姓名。孟军手拿小型录音机，录下每名艇员战友，此刻最想说的话。

一切安排妥当，梁海回到住处躺在铺上，沉浸在“钓鱼岛”烟草的清香中，又想起了328艇远航时，老仇送他那亚麻衣服。

出海了！水兵穿什么服装呢？他们脱下笔挺的水兵服或呢子装，换上统一的蓝色工作服和绿色棉衣。潜艇潜前，官兵们进入各自的舱室战位。此时，潜艇内不同舱室明显出现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但所谓冬季的舱室温度平均也有26度以上，而夏季的舱室温度高达50度。于是，“龙宫”中的穿着也呈现着四季不同的景象，温度低的舱室，可以穿一件工作服。而温度高的舱室即使穿着统一下发的亚麻背心裤头也会大汗淋淋。有人干脆赤着背，水兵们风趣地叫“自然装”。高温中作业官兵们每天都要排出达500多克的汗水，有时出海一个多月也不能换洗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因为每次出海潜艇只能带有限的淡水，“龙宫”中的淡水自然成了最珍贵的。不能洗澡不能换洗衣服，潜员们全靠这一身蓝色的亚麻背心和裤头。这种亚麻料虽然不太高级，手感也粗硬，但吸汗强且易发挥，即使十天半月穿在身上也没有汗臭味。因为亚麻服的特殊性，老潜员把自己远航穿过的亚麻服装送给接替的新潜员成了是一种精神的传承。

仇力的班长把参加远航的亚麻装送给了仇力，仇力穿着班长送的亚麻装参加了远航。328艇远航，梁海由部门长兼任实习副长而且是第一次参加远航，老仇把那亚麻装送给了梁海。梁海穿着那亚麻装同仇力在远航中建立了生死友谊。

如今，梁海把自己保管的那亚麻装送给了仇虎，仇虎的父亲和他的战友早已为国捐躯了。

也许，将来那亚麻装会入军事博物馆？梁海想。

那年秋天，老仇的爱人刚带儿子来队，328潜艇正在远航，返航时已是初冬。潜艇犁着波涛，驶向祖国大陆。梁海对仇力说，你儿子上学的名字干脆叫“潜艇”吧。仇力说，“仇潜艇”不好听，有损我们潜艇兵形象，要叫，也只能算个小名。仇力琢磨片刻说，叫“虎”吧。

328艇一路踏浪，远处朦朦胧胧的海岸线出现在眼前，登上舰桥的老仇、童年在默默地注视着前方，满怀激动。潜艇如漂流在异乡的游子回到母亲的怀抱，向海岸边靠近，靠近，再靠近。童年突然问仇力，你儿子还没有学名？仇力说小名起好了，叫“潜艇”，大名叫“仇虎”。

老偏岛近在眼前了，梁海朝身旁舰桥上的仇力、童年问道，我们还能一起远航吗？

童年点了点头，仇力干脆地回答，能！

一切如做了个梦。20年过去，仇力却早已不在了！梁海想，该给仇虎一个交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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