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题材小说：《从海底出击》第十四章、船坞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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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底出击》

李忠效著

第十四章船坞惊魂

叶嘉栋的心情和李正文大不一样。燕抒琴得知叶嘉栋评上了“五好战士”，对叶嘉栋的热情高了许多。叶嘉栋故意没说李正文，他觉得自己也没有义务帮李正文做宣传。如果李正文自己说了，两人一样，他也不比对方矮一头，如果李正文没说，那就会显得自己比李正文还高一头。从燕抒琴回信的效果来看，他的目的达到了。

叶嘉栋知道自己有一些爱虚荣，但是他认为，这也是有自尊心和有进取心的表现。虚荣心和自尊心是很难区别的，爱虚荣、有自尊的人才会有进取心。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前进的目标和比照的坐标，叶嘉栋的目标和坐标都是李正文，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超过他！

“你要想超过他，你就得拿出更大的干劲来！” 有一次，叶嘉栋找王兴国聊天儿，王兴国对他说。

叶嘉栋暗暗记下了王兴国的话，不过他也有些迷茫，怎么才能拿出更大的干劲来呢？和平时期，又不像战争年代，可以赴汤蹈火，冲锋陷阵。就是战争年代，海军和陆军也不一样，陆军可以看谁冲在前面，可以看谁打死的敌人多，海军是以舰艇为单位，每个人就像是一台机器上的齿轮和螺丝钉，很难显示单兵的作用。叶嘉栋暗想，只能等待机会，在平凡的工作中展示自己了。

不久，机会来了。潜艇要执行远航任务，为保证远航任务的完成，潜艇必须要进行一次坞修。叶嘉栋听老兵说，潜艇坞修是很辛苦的，到底会怎么辛苦，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坞修，顾名思义，就是在船坞里进行检修。船坞，就像一个硕大的游泳池，建在船厂靠海边的地方，临海的一端有一道闸门，打开闸门，海水灌满船坞，舰船从船坞闸门处开进去。船坞的底部，已经根据不同的舰船排好了坞墩，舰船按照坞墩的位置用缆绳固定，然后关闭船坞闸门，开始用水泵排水。随着船坞水位的下降，舰船的龙骨就坐落在坞墩上。接下来，坞修就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了。

舰船坞修的主要项目之一是船体吃水线以下的除锈涂漆。舰船在海水里面浸泡时间久了，船体就会附着很多海蛎子之类的海生物，既影响舰船的航速，又腐蚀船体的钢板，所以舰船都要定期进坞除锈涂漆。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第一步，要把海生物除掉；第二步，要用砂纸或者钢丝刷把铁锈除掉；第三步是涂漆，要涂两道防污漆。第一道防污漆，代号830。第二道防污漆，代号831。防污漆的毒性很大，其作用是防止海生物附着船体。但是这种毒性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渐渐消失，生命力强盛的海生物仍然会很快长满船体。因此，当时研制船体防污漆是科研部门的一个重要课题。

127潜艇要远航，坞修是必须进行的准备工作之一。不仅要进行船体除锈，还要对一些机器设备进行维修。修船厂正在搞政治运动，很多工人不上班，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按时完成坞修，困难是很多的。廉仲方艇长提出了“大项目厂修，小项目自修”的方针，也就是说，大的项目依靠工厂，小项目依靠自己。工人不上班怎么办？挨家挨户上门去请，只要把技术好的老工人请出来，艇上的干部战士给老工人当小工。这也是学习修理技术的好机会。

船体除锈的工作以前都是工厂负责，现在工人不上班，廉仲方决定，自己干！反正除锈涂漆也不是什么技术活儿，谁都能干。附着在船体上的海生物，要趁着湿润的时候全部铲除，如果一干，铲起来就困难了。全艇干部战士六七十号人，一起上阵。一个星期，全部搞定。

潜艇坞修，要比水面舰船多一些工序，就是水柜除锈。潜艇有主水柜、速潜柜、均衡柜等用于潜艇上浮下潜和水下均衡的设备，这些水柜也要在坞修时除锈、涂漆。

船底除锈，全艇大会战，人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个个奋勇当先。叶嘉栋也不例外。等到水柜除锈时，大家分头钻进水柜，基本上就是各自为战了。即便是水柜里面有几个人在干活儿，因为水柜空间很小，工作灯的光亮有限，只能照亮自己眼前那一小块地方，互相之间难以分辨谁是谁。

一天，叶嘉栋被分配到速潜柜除锈。速潜柜，就是为了加快潜艇下潜速度而设置的水柜，一般只在“速潜”时使用。速潜柜的空间比主水柜的空间还要小，人在里面几乎转不开身子。叶嘉栋进去之后不一会儿，又钻进来一个人，在他上面，不知是谁。夏天，里面的温度很高，加上通风条件有限，干一会儿就浑身冒汗，闷得透不过气来。水柜的下部有个海底门，和外面通着，从那里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甚至还能感觉到阵阵凉风。叶嘉栋干一会儿就到那里透透气，优哉优哉。后进来的那个人却在上面一个劲儿地干，一刻也没歇。叶嘉栋看见潜艇固壳上流下来一道小水流，毫无疑问，是汗。叶嘉栋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叫那个人下来歇歇。喊了两声，没反应，到处是叮叮当当敲铁锈的噪音，于是他向上爬去。近了，他忽然怔住了，在昏暗的工作灯的灯影里，他看见一张布满汗水和油污的脸――是艇长！

他悄没声地退回去，叮叮当当地敲起来。直到收工，他再没到海底门那儿去透风。后来他把这段经历说给王兴国听，心中充满纠结，也不知他偷懒耍滑的事情是不是被艇长发现了。

“艇长是什么人？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奇人！”王兴国幸灾乐祸地说，让叶嘉栋一连好几天茶饭不香。

叶嘉栋暗暗地对艇长察言观色，艇长本来就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叶嘉栋怎么看怎么觉得艇长对自己有了“看法”。直到有一天艇长问他一件事情，他才觉得自己此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叶嘉栋，你们鱼雷指挥仪检修的怎么样了？”廉仲方问。那口气在叶嘉栋看来，是平和的，甚至是和蔼的。

“检修完了。这事主要是班长负责，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叶嘉栋回答。

“哦，如果班长不在，你能不能独立操作？”

“我想，应该可以吧。”

“要尽快独立操作！”

“是！”

从这次简短的谈话中，叶嘉栋体会到，艇长对他是寄予希望的。这次谈话让他很开心，起码让他如释重负，从此心里不再纠结。睡觉也甜了，吃饭也香了。

开心的事还不止一件。隔了两天，李显武来船厂看他们几个丹东老乡，带来了新的乐子。一周前，李显武收到一封电报：“父病危速回。”潜水班没什么重要任务，潜水班长就向潜水参谋给李显武请了一个礼拜假，让他回家看看，临走，他来向王兴国等老乡告别，他和王兴国家距离最近，王兴国让他给家里带了几筒罐头。叶嘉栋和李正文也每人送给他几筒罐头。这些罐头都是潜艇出海时发的，他们没舍得吃，攒下来准备探亲时带回家的。李显武在潜水班，平时不随艇出海，没有机会发罐头，他来向老乡告别，也是想要几筒罐头带回家。李显武从家里回来，满面春风，毫无悲伤之感，一看就知道他父亲平安无事。

“女朋友想我了，我也想她了，就让她来了一封电报。”李显武说。当着老乡的面，他倒是实话实说。

“你上我家去了么？”王兴国问。

“去了。罐头也送去了。”李显武说，“我看见你嫂子了。你嫂子真漂亮！真白，浑身上下一个疤没有！”

“哈哈哈哈……”几个老乡听了哈哈大笑，开始王兴国没明白他们笑什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气得他朝李显武直翻白眼。

“你们笑什么？”李显武故意装傻。

“你怎么知道他嫂子浑身上下一个疤没有？”

“你看你看，是你们理解歪了吧？我的意思是……”

“没有疤好，没有疤好！”大家附和道。

“你的女朋友身上是不是也很白？有没有疤？”大家把矛头转向了李显武。

李显武扭捏起来：“那能告诉你们么？”

“说，必须说！”王兴国来了劲头。

李显武自然不会说，大家互相闹了一阵，就散了。

李显武的到来，勾起了叶嘉栋的思乡情绪，准确地说，不是思乡，是思人，是思燕抒琴。几天前，燕抒琴给他寄来了带荧光的毛主席像章，还寄来了一个黄挎包，上面有她亲手刺绣的“为人民服务”。他感觉，自从她得知他被评上“五好战士”以后，对他的热情迅速升高。他对她的思念也一天天变得具体了，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反应。这在他来说，以前是没有过的。他想，她的身上有没有疤呢？思绪在她的身上游走，走到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忽然引起他的一阵心跳，于是便有了生理上的反应。这种感觉很奇妙。

叶嘉栋知道一个浅显的道理，美女爱英雄。要想赢得女孩子的心，自己就必须是个出类拔萃的男人。想到出类拔萃，叶嘉栋马上又想到李正文。赶上他，超过他，这是第一目标。

李正文的进步总是比他快，让他难以望其项背。李正文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潜艇坞修期间，艇上的机械设备已经拆得七零八落，但是为了保证艇内安全，仍然要值艇内更。有一天晚上，正好又是叶嘉栋、李正文和王兴国一起值更。晚上9点多钟，艇长廉仲方突然来到艇上查更查哨。艇值日和电工更、舰务更都在，唯独不见轮机更。

“轮机班谁值更？”廉仲方问。

“李正文。”当更的王兴国回答。

“他人呢？”

“不知道。可能睡觉了。”

“我刚才全艇都看了，睡觉的舱室没有人。”

这时艇值日王峻岭有些慌了，据他对李正文的了解，李正文不会无故擅自离艇。过去曾经发生过潜艇坞修时有人不小心从上甲板滑下船坞的事件，如果李正文……他不敢往下想，准备出艇去察看。廉仲方提醒他：“先在艇内找。”

王峻岭让王兴国到前面舱室去找，自己和叶嘉栋到后面舱室去找。王峻岭一边往后面舱室走一边喊：“李正文！李正文！”走到5舱，忽然听到有人回答：“哎！”声音是从主机后面传出来的，有点不太像李正文的声音。

“李正文！你在哪？”王峻岭大声喊道。

“我在主机后面。什么事？”

这回听清了，是李正文的声音。王峻岭让叶嘉栋到3舱向艇长报告，李正文找到了。叶嘉栋匆匆向3舱跑去。

“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在学专业。”

“你吓死我了，快出来，快出来！”

李正文费劲地从主机后面爬出来了，满脸的汗水和油污。正好这时艇长赶来，看见他那个样子，扑哧笑了：“你看你那个脏样！”然后转身离开了。

叶嘉栋看着艇长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李正文的运气就是好，出彩的事情总是能让领导看见。

艇长走后，李正文去洗了脸，王峻岭去睡觉了，李正文也想睡觉，叶嘉栋和王兴国不让他睡，非要缠着他问，他到主机后面干什么去了。李正文说，白天工人把主机拆开了，要换汽缸活塞的密封圈，主机前后所有的检查口都打开了。以前他只在图纸上看过主机的结构，没有亲眼看实物，利用这个机会，仔细看看实物，会增加感性认识。

“你是不是知道艇长今晚要上艇？”叶嘉栋问。

“我怎么会知道艇长什么时候上艇？你什么意思？”

“叶嘉栋嫉妒你。”王兴国说。

“我看也是。”李正文笑道。

“就算是吧。”叶嘉栋坦然承认。

李正文睡觉去了，叶嘉栋拿出一份《入团志愿书》，故意在王兴国面前亮了一下，有点“显摆”的意思。王兴国果然心生嫉妒。

“你说啊！咱们都是一块儿上艇的，我哪里比你两个表现差了？出海不比你们少，干活儿不比你们少，流汗也不比你们少，怎么入团就比你们晚呢？”

“你就嫉妒我们俩吧！”叶嘉栋说。

“我还真嫉妒你们俩！”

叶嘉栋离开3舱，到2舱去填写《入团志愿书》。填完《入团志愿书》，意犹未尽，又给燕抒琴写了一封信，把即将入团的消息写进信中。写着写着，忽然觉得还是不要先告诉她的好，等正式批准入团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叶嘉栋把东西收拾好，就在2舱睡下了。刚刚睡着，忽然听到损管警报的信号急促地响起来，接着听到王兴国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损管警报！损管警报！5舱起火，5舱起火！”

叶嘉栋一跃而起，直奔5舱。这时王峻岭和李正文也已来到5舱。大家按照艇内值更的守则，立即封闭舱室。这时5舱已经烟雾弥漫，火点是在主机的后面。李正文戴上防毒面具，拿起一块石棉布，迅速钻到主机后面，将火点扑灭。这个火点是一个工作灯短路引起的。短路的火星引燃了一块油棉纱。

由于王兴国发现火情及时，全体值更人员处置得当，一场险些酿成重大灾难的火情，被及时消除。

叶嘉栋启动通风机，排除舱室烟雾。

王峻岭在确定火情已经消除以后，当即在事发现场召开事故分析会，详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据王兴国介绍，他在检查舱室时发现5舱有异味，是一种橡皮被烧焦的气味，但是不知是从那里出来的。等他检查完舱室以后回到3舱，仍然对5舱不放心，就又去5舱看了看，这时发现从主机后面飘出浓烟，于是他马上拉响了损管警报……

按照王兴国的说法，这起火灾事故无疑是那盏短路的工作灯引起的。而那盏工作灯正是李正文学专业时用过的。毫无疑问，李正文的责任重大。

但是李正文说，他从主机后面出来以后，就把工作灯的电源关闭了，而不通电的工作灯是不会短路的。另外，他当时手里拿的一块棉纱，是按照“棉纱不离手”的要求，随身带上来了，工作灯旁边没有棉纱。他指着工作台上的一块棉纱说：“就是那块。”

这么说来，这个事故的产生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王峻岭的神情有些严峻，目光在李正文和王兴国两人的脸上扫来扫去。叶嘉栋相对超脱一些，因为这起事故和他几乎没有直接关系，因此他可以用旁观者的目光，像王峻岭一样，用探询的目光看看李正文，再看看王兴国。

“你确定工作灯的电源关闭了？”王峻岭问李正文。

“确定。我上艇第一天你就告诉我，工作灯电源要及时关闭。棉纱不离手，也是你告诉我的。”

“你能确定工作灯旁边没有棉纱么？”

李正文看看王兴国，“这个我不能确定。当时我没注意。”

王峻岭问王兴国：“你在值更期间动没动过5舱的开关？”

王兴国满头大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我什么也记不清了。”

王峻岭放缓口气说：“好吧。今天先这样，把舱室好好清理一下，你们都冷静回忆回忆，明天艇上会找我们了解情况的。另外，现场要保护好，谁也不要动！”

等把舱室清理好，已经快到轮机接更的时间了，李正文对叶嘉栋和王峻岭说：“你们去睡吧，我快接更了，我陪王兴国聊会天儿。”

王峻岭去休息了，叶嘉栋装作也去睡了，但是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走到2舱，又悄悄来到2舱和3舱的防水门旁，偷听李正文和王兴国的谈话。

“老王，你年龄比我大，我一直把你当大哥。你今天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正文说。

“怎么回事？你说是怎么回事？”王兴国说，底气明显不足。

“老王，你要是跟我说实话，我可以帮你过关；你要是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不替你说话！”

“你替我说话？你替我说什么话？”

“那好，我来告诉你。刚才王军士长问我能确定工作灯旁边没有棉纱么，我说不能确定，当时我没注意。我这就是在替你说话。”

“你这怎么是替我说话？”

“老王，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犯罪，你知道么？”

“你凭什么说我是犯罪？”

“你故意制造火灾现场，然后拉损管警报，以表示你值更负责，以求赢得领导的表扬，乃至立功受奖。你这不是犯罪是什么？一旦火势不可控制，你就会上法庭进监狱，你知道么？！”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老王，你真是执迷不悟啊！好，我来告诉你，你的这个小伎俩是怎么被我识破的吧！”

李正文告诉王兴国，那个工作灯是一盏新灯，根本不可能出现短路现象，除非人为制造短路。还有那团油棉纱，是一团柴油棉纱，是下午一个工人从柴油油箱里接柴油用来擦手的，用完就扔到脏物桶里了，下班时因为桶里脏物很少就没去倒。晚上接更时它还在脏物桶里，现在这块棉纱突然跑到主机后面去了，还和不该短路的工作灯搞在了一起，这不是人为制造的事故是什么？

王兴国听完李正文的话，突然哽咽起来：“正文，是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看你和叶嘉栋都入团了，我很着急……”

“着急也不能干这种事啊！”

“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你刚才不是说要替我说话么？”

“你不是不认账么？”

“我认账，我认账，正文，咱们是老乡，你一定要帮我……”王兴国说着，扑通一声给李正文跪下了。

“老王，你这是干什么？你起来！”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叶嘉栋躲在2舱防水门后面，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出来劝劝王兴国，又不知说什么好，又怕让王兴国难看。正在这时，只见王峻岭从4舱防水门跨进3舱，严肃地对王兴国说：“王兴国，起来！像什么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