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题材小说:《从海底出击》第十八章、路见不平,第十九章、维护尊严

西沪港战友之家 深海蛟龙 2020-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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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海 底 出 击

李忠效 著


第十八章  路见不平
 
程仁智家里出事的消息,叶嘉栋是在远航归来的第二天才知道的。是李正文告诉他的。
靠码头当天,大家先是去支队的浴室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到支队卫生科体检。洗澡的时候,声纳兵小顾后背上的一层皮被搓掉了,疼得他像杀猪一样拼命叫唤。
原来,小顾爱出汗,爱长痱子。声纳兵的床铺在4舱,远航期间,4舱的温度比较高,小顾睡的那张铺,一寸多厚的棕垫子,居然被他的汗水湿透了,返航归来卸床铺的时候才发现,床垫子下面已经长了毛!
小顾刚出航的第二天后背就长了痱子,红红的,密密麻麻一大片。过几天,老痱子消了,新痱子又长出来。这样几长几消,他后背上的皮肤已经像蛇皮一样将要蜕落。远航一个月不洗澡,每个人的身上都积下了厚厚的一层灰,进了澡堂子大家互相搓背,搓下的灰卷有一寸长。小顾开始是给别人搓,轮到班长给他搓地时候,他“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班长连忙停下手,仔细一看,他后背上的那张皮已经自然脱落,皮下是一片粉红色的嫩肉。
叶嘉栋当时也在场,他庆幸自己的皮糙肉厚,不用遭受小顾那样的痛苦。
在去卫生科体检的时候,叶嘉栋和小顾开玩笑说,你家祖上是宫里的吧?小姐身子丫环命!
叶嘉栋后来得知,就在他们体检的时候,舰队保卫部薛平安副部长已经开始部署,要在127艇进行全面调查,立刻,马上。只因为支队长和支队政委坚持要让远航归来的官兵踏踏实实睡一个安稳觉,调查工作才被推迟一天实施。
第二天,本来是准备放假休息几天的,早晨就接到支队通知:暂缓放假,配合舰队调查组进行调查,127艇远航的前一天晚上,谁外出了,去了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也就是说,每人都要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全艇一共不到70人,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轮机班战士李正文,鱼电班战士叶嘉栋和舰务班战士王兴国请假外出,去了市里,具体行动不详。
薛平安和支队保卫科长立刻将三人分开进行询问。第一轮调查的结果,三人的口径惊人的一致,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院和电影的名字以及放映的时间都一样,那家电影院在那天晚上的那个时间确实放映了那个电影。关于电影的内容他们也能说得上来。唯一让薛平安感到可疑的是,他们的回答太一致了,就像一个考试题目的标准答案。
根据闵大头提供的线索,打他的人在两个以上,而李正文他们的人数非常符合当时的情景,一个人在楼上敲门,两个人在下面等待闵大头跳楼,然后将他套上麻袋一顿狠扁。这个设计太周密了!薛平安感到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有些复杂。他们谁是主要策划人呢?程仁智自己说他不确定妻子有了情人,三个战士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呢?而且他们能把闵大头的行动摸得那么清楚,做得像是丈夫回家“捉奸”一样,而那天晚上,程仁智确实是内务值日,没有离开宿舍一步。要是程仁智没有介入此事,那就更不可思议了。
薛平安决定采取迂回战术,从侧面了解这三个战士与程仁智的关系。
这个时候,艇上大部分官兵已经知道保卫部门来调查一个月之前外出情况的原因了。不少人此前就知道程仁智和老婆关系不好,而且都比较同情程仁智,因此对调查有点不大配合,甚至有人认为,就是把闵大头打残废也不为过。他这是破坏军婚,首先是他犯了罪。好人打了坏人,还要来追究好人的责任,这不是本末倒置、姑息养奸、颠倒黑白、违背人伦么?
大家议论纷纷,甚至有些义愤填膺。薛平安向大家解释说,他现在是在执行公务,闵大头该定什么罪是法院的事,他的职责是要查出故意伤害闵大头的嫌疑人。
牢骚归牢骚,气愤归气愤,最后大家还是在艇政委孙学礼的协调之下,接受了薛平安的调查谈话。当然,大家的态度并不是很积极。不过薛平安还是用他的诚恳赢得了一部分人的理解,向他提供了一些情况,比如,程仁智夫妻关系比较紧张,李正文、叶嘉栋和王兴国都是程仁智接来的兵,他们对程仁智有感恩之心,等等。
接着,薛平安重点了解了李正文与程仁智的关系。从外面看,他们的关系很一般,但是李正文有英雄主义情怀,爱好打抱不平,李正文与叶嘉栋和王兴国是老乡,关系不错。薛平安分析,极有可能是程仁智授意李正文带领叶嘉栋和王兴国进行了这次报复行动。他决定先从李正文这里打开突破口。
薛平安干保卫工作多年,积累了很多侦破案件的经验,对付像李正文这样的年轻人,他有的是办法。只是李正文这个人重义气,他也不敢掉以轻心,预先准备了多种方案。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攻下李正文这个堡垒,竟然没用吹灰之力。
“我知道在这个事件中,你只不过充当了一个次要的角色。如果算是团伙犯罪的话,你只是个从犯,程仁智才是主犯。”薛平安不动声色地说。
李正文看着薛平安,微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主犯?”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主犯?”
“我当然知道。”李正文仍然微笑着说,“因为我是主犯,部门长跟这个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主犯?”薛平安有些意外。
原来,远航前的那段时间,性格开朗的程仁智情绪非常低落。他情绪低落的表现不是唉声叹气,而是少言寡语,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趣和幽默。在别人出现思想问题的时候,他会用幽默的语言化解对方的忧愁,让愁眉哭脸的人破啼为笑。比如叶嘉栋和别人闹了别扭,情绪低落,他会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你不还是纯爷门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再大的愁事,也没有太监愁;再弱的男人,也比太监强啊!
现在程仁智不开心了,李正文却不能用他说过的玩笑话让他开心。李正文很焦急,猜想部门长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严重的问题,不然,像他这么乐观的人怎么会这样呢?他知道自己的资历浅,部门长不会跟他诉说心中的苦闷,他就和几个老同志套近乎,并从他们那里打听到,部门长家的后院不太安定。潜艇很快就要远航,部门长出海一个多月,后方空虚,无人看守,说不定后院要起火。他很想帮部门长解除这一后顾之忧。可是,那个第三者是谁,他一无所知,最后他想到一个办法:请他在船厂认识的一个工人帮忙。等找出目标,然后教训他一顿,起码保证部门长远航的这一个月家里可以平安度过。
李正文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取了出来,进城找到那个工人师傅,委托他帮助调查。工人师傅很快就锁定了可疑目标。李正文感到一人势单力薄,就想请老乡叶嘉栋和王兴国帮忙。他把计划和他们一说,他们立刻表示愿意参加他的行动。本来李正文只想把闵大头堵在什么地方警告一下,让他不要再去碰易小雅,就在他们准备行动时,工人师傅通知李正文,闵大头到易小雅家里去了。李正文于是临时设计了那场“捉奸”行动。他负责去敲门,叶嘉栋和王兴国负责教训闵大头。没想到他们两个下手太重,居然把闵大头的小腿打断了。李正文心想,这家伙也太不禁打了!
调查组来了以后,李正文与叶嘉栋和王兴国共同研究了对策,所以一开始他们的口径非常一致。后来得知事情已经闹大,并把程部门长牵扯进来了,他有些不安,本来是帮部门长的,不能害了他,觉得应该好汉做事好汉当,起码要把部门长从这个案子中摘出来。所以,薛平安一找他谈话,他就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主动把责任承担下来。
薛平安听了李正文的讲述,应该说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可他并没有案件告破的轻松,心情反而有些沉重。这个年轻战士的所作所为,出人意料,甚至让人感动,真是一腔侠肝义胆。一个普通战士,为自己的领导有这样的担当,这里面含有多深的官兵感情和兄弟情谊啊!
接着,薛平安又分别找叶嘉栋和王兴国谈了话,因为李正文事先已经向他们交代过,为了不牵连部门长,他要主动承担责任,他们就没再坚持,也来了一个竹筒倒豆子。这样一来,关于此案的真相应该说已经查明了。
按照正常的工作程序,薛平安需要写一个案情调查报告,上报舰队政治部,并抄送市公安局。报告写完,他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可是他的调查报告写到一半怎么也写不下去了,他似乎觉得这个案子还没有完,什么地方没搞扎实呢?他苦苦思索,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这时,程仁智找上门来了。
“薛副部长,我是来找你交代案情的。”程仁智平静地说。
“你还有什么情况没有说?”
“我一开始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我对你们说了谎话。我才是这个案子的主谋。要处罚要追究刑事责任就对我来吧,不要追究那三个战士。”
薛平安本来以为可以结案了,忽然又冒出来一个“主谋”,这是什么事啊!既然有人来“自首”,就没有理由不听听人家怎么说。
程仁智说,所有这一切都是他指使的,并详细交代了他在什么地方对李正文讲了什么话,嘱咐他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听上去很符合逻辑:一个男人老婆被别人睡了,于是怒火中烧,就导演了这场“捉奸闹剧”,并制造了本人不在现场的假相。
让薛平安不理解的是,既然这件事是程仁智指使的,那么李正文为什么要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呢?因为感恩?出于仗义?
送走程仁智,薛平安又把李正文找来谈话,严肃地问他:“到底是谁指使你去‘捉奸’的?”
李正文嘻皮笑脸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嘛,是我自己导演的,没有任何人指使我。”
薛平安板着脸说:“程仁智自己交代了,是他指使你干的。你老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正文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他是想替我们‘顶缸’,他真的没有指使我干什么。”
薛平安从李正文的那一愣中看出,此事出乎李正文的意料,他觉得程仁智确实有为部下开脱责任的嫌疑。他马上又把程仁智找来,十分严肃地说:“程仁智,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谁导演的?”
“已经跟你说了嘛,我。你想啊,这种事,除了我,还能有谁?”
“你要知道,作伪证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这个责任可能比你指使别人打伤人的责任还要大!”
程仁智冷笑道:“大多少?总不至于杀头吧?就是杀头,把绿帽子一起摘了,也好。”
薛平安严肃地说:“这是法律,不是儿戏!”
程仁智忽地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说:“法律怎样?儿戏又怎样?你这个舰队的保卫部长是干什么吃的?你不好好维护部队官兵的利益,跑到这来吆五喝六,专门和我们过不去,我瞧不起你!”
薛平安也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你要懂得规矩!我现在是来秉公办案的,不是来拉偏架的!”
程仁智毫不示弱地说:“你爱咋地咋地,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子不伺候你了!”说完,摔门而去。
薛平安顿时傻在那里。他在舰队保卫部工作这么多年,不知办过多少案子,不知见过多少各形各色的人,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被一个下级单位的下级军官斥责一顿,然后把他给晾在那儿了。薛平安走到窗口,看着程仁智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点凄然。是啊,一个海军军官,为了潜艇部队建设不能经常回家,却被别人挖了墙脚,你怎么能要求他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呢?在这个事件中,程仁智无疑是第一受害者,现在那个挖了他家墙脚的人,反过来要他进行经济赔偿,这怎么能不让他窝火呢?程仁智的那句“你不好好维护部队官兵的利益……专门和我们过不去”,让他受到很大触动。是啊,我们的干部战士献身国防,不能经常与家人团圆,他们的切身利益由谁来维护呢?薛平安想,现在闵大头的被伤害案已基本清楚了,并不是程仁智所为,而是三个战士出于义愤私下策划的。他们的行为无疑已经触犯了法律,如果当事人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他们,他们的政治前途就会受到影响。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
调查报告彻底写不下去了,薛平安索性撂下笔,走出房间,沿着支队招待所门前的小路向海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想,这些年来,调查报告写了无数,对其体例和用词早已驾轻就熟,这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怎么会写不下去了呢?走着走着,他忽然意识到,是他对这个案子的结果不满意。从感情上讲,他是痛恨闵大头,同情程仁智和李正文他们的,他不愿就这么把调查报告交上去,将本来行侠仗义的战士们送上法律的审判台。应该受到审判的是闵大头才对。闵大头这个家伙,理应当被告的,怎么让他摇身一变当了原告呢?决不能轻易放过了这个家伙!
这样一想,薛平安的思路就有了新的方向。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忽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觉得闵大头身上大有问题。
薛平安见过闵大头,曾去过程仁智的家,并查看过闵大头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个阳台。那幢房子的层高只有两米多一点,并不很高,如果是白天,从二楼跳下去一般不会有多大危险。但是在晚上,又是在慌慌张张的情况下,闵大头能两脚平稳着地么?如果不能,他的块头又比较大,极有可能把腿摔断,要是能够证明他的腿不是被人打断的,那么,这件事将会产生根本性逆转,不但部队方面不需担负任何医疗费,也不用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了。
薛平安匆匆返回房间,打电话找来叶嘉栋和王兴国,让他们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
“闵大头落地时,你们在什么位置?离他有多远?”薛平安问。
“我们隐蔽在一楼的窗前,离他落地的地方有三至五米远。”叶嘉栋答。
“他落地时处于什么状态?是蹲在地上,还是坐在地上,或者是站在地上?”
“好像是坐在地上。”王兴国说。
“你们上前往他头上套麻袋时,距离他落地有多长时间?”
“大约有三到五秒钟。”
“他这时处于什么状态?站起来没有?”
“没有。他还坐在地上。”
“你们踢他的时候,是否很用力?”
叶嘉栋说:“我在他的身后,主要是踢他的屁股,比较用力。”
王兴国说:“我在他的前面,主要是踢他的裤裆,但是因为他坐在地上,踢了两脚没踢着,就朝他裤裆那儿踹了两脚。不是太用力,因为那个地方不禁踹,太用力会死人的。”
“你们还用别的工具了么?比如棍子什么的。”
“没有。李正文交代过,就是教训教训他,没想要把他打个怎么样。”
薛平安分析,如果叶嘉栋和王兴国所说的情况属实,那么,闵大头的小腿很可能是自己摔断的,不是被打断的。为了证明他的推断,他连忙要车,匆匆返回城里,找到为闵大头治疗的骨科医生,调看了闵大头小腿骨折的X光照片。他问医生,是否能看出骨头是怎么断的?医生说:“我们只负责接骨,不负责判断骨折的原因,查询原因是法医的事。”
闵大头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医生不愿在部队和颇有背景的闵大头之间得罪任何一方,所以不愿说明骨折的原因。薛平安只好去找公安局的办案人员,然后将X光片交给法医鉴别。法医根据X光片的形状,初步判定是自身拧折的,不是外力打折的。这样一来,薛平安心里更加有了底数。
薛平安和公安人员一起来到医院,再次询问闵大头。
俗话说,伤筋动骨100天。闵大头住院四五十天了,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腿上的石膏虽然已经卸掉,但医生仍然不让他下地行走。他看到公安人员带着两名海军军官走进病房,急不可待地催问道:“案子破了没有?医疗费带来了么?”
薛平安说:“案情基本清楚了,不过我们还有几个问题需要核实一下,希望你能积极配合。”
闵大头说:“我现在急需用钱,希望你们赶快把钱送来。”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怎么才能拿到钱。”
“听你的意思,我拿不到钱了?”
“这个问题你自己最清楚。”
“我最清楚?你什么意思?”
“现在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否则你会受苦的。”
闵大头看看薛平安,没有马上表态。他在揣摩薛平安会提什么问题,他将怎样应对。他感到奇怪,不如实回答还要受苦,受什么苦?
“什么问题?你问吧。”闵大头说,“我现在急需医疗费,希望你们尽快妥善处理此事。否则我会到法院告你们。”
“告不告那是你的事。”薛平安说,“现在你来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的腿,到底是自己摔断的,还是被人打断的?”
“当然是被人打断的!”闵大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薛平安,明显地看出他对薛平安充满敌意。
“第二个问题,你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你能看到地面么?”
闵大头犹豫了一下说:“看不太清。”
“到底能不能看清?”薛平安提高了嗓门儿问。
闵大头对薛平安的口气很不满意:“你不要用审讯犯人的口气好不好?”
“对不起,这是职业习惯。”薛平安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在案件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在我们的眼里,所以的当事人都是嫌疑人。我查阅了一下时间,那天晚上是阴历三月的月底,没有月亮,案发时间在2130分左右,很多人家已经熄灯睡觉,当时的光线很暗,你根本不可能看清地面的情况。是不是这样?”
闵大头想狡辩,又没有充分的理由,只好作罢。
“第三个问题,你落地之后,是不是还没站起来就被人套上了麻袋,接着就遭到了殴打?”
“是。”这一次闵大头回答得很痛快。
“然后就有人踢你的屁股,踹你的裤裆?”
“是。”
“但是他们并没有踢到你的腿,是不是?”
“是……不是!没踢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会断掉?”
“因为事情来的突然,你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你的腿是你自己摔断的。”
“这不可能!”闵大头色厉内荏地咆哮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双脚着地时,很难保持平衡,所以就把小腿扭断了。我调查过了,那三个战士——其中有两个踢了你——他们穿的都是部队发的胶鞋,你坐在地上,用胶鞋是很难把一个成年人的小腿踢断的。”
闵大头愣了一下说:“也许不是踢的,是用什么东西打的。当时我的头被人蒙上了,什么也看不见……”
“有一个办法可以判断你的腿到底是被人打断的,还是你自己摔断的。”
“什么办法?”
“那就是看骨折的茬口。”
闵大头看看自己的伤腿说:“骨头已经长上了,怎么看?”
“这很简单,如果你非要证实不是自己摔断的,可以让医生把骨头重新折断,看看原来的茬口就知道了。”
“什么?重新折断?”
“是的。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比如第一次接骨没接好,只好折断了重新接。”
“我不干,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们的工作职责就是想方设法把案情搞清楚,而且要用证据说话。你说你的腿是被人打断的,对方不承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好看证据了。你看到底怎么办?要么放弃赔偿的请求,要么用你自己的腿来证明你的观点。”
闵大头想了想,痛苦地做出抉择:“要是这样,那就算了。我宁可自认倒霉,也不会再把腿折断一次。”
“那不行,你不能说算就算了,这关系到案件的是与非的问题,你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到底是你自己摔伤的还是被人打伤的?”
闵大头憋了半晌才说:“就算是我自己摔伤的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不行。”
“我不要你们赔偿还不行么?”
“不行。责任必须说清楚。就是你不要赔偿了,我们还要对当事人进行处分。你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是我自己摔断的……”
“你能确定是自己摔断的么?”
闵大头很痛苦很无奈地说:“我落地以后就感到这条腿特别疼,然后我就站不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说是被人打断的?”
“我不是想让你们赔一点医疗费嘛!”
“既然你承认是自己摔断的,那好,请你看一下这份笔录,如果没有异议,请签字画押。”
闵大头很不情愿地看了一遍笔录,很不情愿地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薛平安把笔录收好,对闵大头调侃道:“其实这就是一个程序,就是你不承认是自己摔伤的,我们也可以定案。”他拿出那张公安机关出具的法医证明说,“这是法医证明,不用把你的腿重新折断,也能确定你的腿是摔断的,不是被人打断的。”
“你……你耍我!”闵大头气得面红耳赤,像一大块鲜猪肝。
“你说错了,是你自己耍自己。你本来可以蔫儿不唧把伤养好回家的,可你就怕别人不知道你干的好事,乱报警,浪费国家资源,还诬陷好人。断腿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更大惩罚还在后面。再见!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薛平安说完就离开了病房,闵大头梗着一颗红赤赤的大头愣了好半天。
走出医院,薛平安长出一口气,兴奋地对支队保卫科长说:“我很不习惯医院里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几天来一直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现在可以回去继续写那份没有写完的调查报告了。”
 

第十九章  维护尊严 

李正文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处罚的准备。他甚至想,就是被提前处理复员也会坦然接受。这是行侠仗义,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惟一割舍不下的,是他那个远大理想无法实现了。当初在他决定要教训闵大头的时候,却没想那么多。

幸亏薛平安为李正文等人解除了“故意伤害罪”的罪名。现在案子结了,他们可以免予处罚了,而李正文的心里并不轻松。程部门长和妻子易小雅的关系还能补救么?程部门长在经历了这样的事件之后,将怎样面对他的家人和同事?易小雅会怎么想,会不会骂我们破坏了她的生活?

其实李正文多虑了,易小雅并没有怨恨李正文等人,她在怨恨自己。她为自己的出轨感到内疚。仔细想想,程仁智并没有什么不好,他不过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与妻子朝夕相伴长相厮守而已。

对于这次“突发事件”,易小雅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没想到,看上去很有男人气概的闵大头,一听她说,我丈夫回来了,马上吓得浑身筛糠,好不容易穿上衣服,在屋里转了两转,就一纵身从楼上阳台跳了下去。那个位置他以前就察看过,甚至半开玩笑地对易小雅说:如果有情况,可以从这里跳下去……结果他真的跳下去了。

易小雅发现闵大头的腿断了,首先想到的就是赶紧送他去就医。因为随后他的家人就到了,她不便出现在他的身边,只能回避。后来闵大头报警,事先也没和她商量,公安人员找她了解情况时,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得知是闵大头报的警,单方面将此事公开,她从心里恨他。她到医院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支支吾吾,只说你别管。她生气地甩手离开,不再理他。此前的甜蜜和爱意荡然无存。她忽然发现,那种偷情偷来的美好感觉,竟是如此脆弱。她甚至觉得,闵大头的腿断了也是活该倒霉。

不管怎么说,她和闵大头偷情总不是一件可以摆到桌面上的事情。她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更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丈夫。她龟缩在父母的家里不愿见人。尽管父母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们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对她的包容性要远远强于别人。

她从父亲那里不断听到关于案件的进展情况。她一开始以为袭击闵大头的事情是丈夫干的,从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来分析,太像是丈夫干的了。后来听说是三个战士出于义愤行侠仗义,她竟被战士的真情所感动,并为他们将被追究刑事责任感到惋惜和内疚,她甚至央求父亲出面去为他们说情,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再后来,当她得知闵大头的腿并不是被人打断的,是自己摔断的时,她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开始薛平安找她了解情况,她很抵触,等到薛平安为三个战士排除了“故意伤害罪”的嫌疑之后,她从心里感激这个不苟言笑的保卫干部。后来薛平安再次找她了解情况,她痛快地把她和闵大头的那些隐私全部说了出来。

易小雅经历的这些事情,李正文不知道,他也没想要知道,他最关心的是程仁智的情况。

潜艇远航回来以后,按照规定艇员放假休息一个星期。程仁智一直躲在家里,除了配合薛平安的调查,什么人也不见。妻子易小雅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他独自一人睡得昏天黑地。那一个星期,他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安定片,他恨不得每天24小时都在睡眠,然后一觉醒来就忘记了一切。

一个星期的假期很快过去,程仁智不得不回到艇上。他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同情、可怜、好奇,多种成分交织在一起,无法分得清到底是哪一种。

李正文总想和他说点什么,总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最后还是程仁智趁身边没人的时候,小声对他说:“晚饭后到防波堤见面,就咱们俩。”李正文会意地点点头。

夜幕降临以后,黑透了的海面涌动着永无停息的波浪,像一个巨大的怪物潜伏在那里,给人一种神秘和恐怖的感觉。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程仁智和李正文是分别溜出宿舍,从不同的方向来到防波堤的。

那是一道沿着港口伸向胶州湾的防波堤,周围比较荒凉,没有人烟。以前他们曾经在那里赶海,用脸盆煮海鲜吃。潜灶的伙食费很高,吃得也很好,赶海和吃海鲜更多的成分是在于好玩,而不在于好吃。防波堤的海湾一侧有一块平坦的礁石,麻将桌大小。程仁智已经先一步到达这里。

李正文在程仁智的对面坐下来,四目对望,感慨万千。程仁智从他拎来的一个军用挎包里拿出一瓶酒,还有红肠和榨菜等下酒的小菜,也不说话,把酒倒进两个军用搪瓷缸里。

“部门长,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李正文有些拘谨地说。

程仁智把搪瓷缸子端起来说:“兄弟,你说错了,我谢谢你,今天这酒,特地敬你!”

李正文有些惊讶:“部门长你不怪我?”

“不怪,你帮我出了一口恶气!来,喝!”

李正文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地端起缸子抿了一小口。

程仁智喝了一大口,对李正文说:“兄弟,记住我一句话,找对象一定要找门当户对的,不然双方差距太大,日子没法过。”

“部门长,你是说你经常受嫂子气?”

“那是一方面,还有很多生活习惯也不一样,净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别扭,想想真是没劲。”

“部门长,你是多么优秀的男人,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你不懂,过日子,除了油盐酱醋茶,就是生活习惯了。比如说,她爱干净,咱们潜艇兵整天一身油一身汗的,再怎么洗,能干净到哪里去?她对你看不惯,时间长了就会有歪心。唉!因为她是老首长的孩子,她跟我耍横,我还不敢把她怎么样,说不得,更打不得。我这些年,心里苦啊!”说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李正文呷了一口酒,不解地说:“表面上看,嫂子人挺精明的,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呢?”

“你还年轻,很多事跟你说不明白,将来等自己成家了,就明白了。过去听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还不理解,许多表面看上去很光鲜的家庭,说分裂就分裂了,为什么?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大海正是满潮,海水像一群跑累了的水牛,卧在礁石旁边深一声浅一声地喘息,听上去似乎有些压抑。李正文的心情也有些压抑。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怎样,这次通过部门长的经历,也算是看到了婚姻生活的一斑,真是太复杂了。他小心翼翼问道:“部门长,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唉!”程仁智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李正文安慰他说:“部门长,嫂子毕竟是你女儿的妈妈,不管将来怎样,都会扯着骨头连着筋。根据我观察,有爹没妈的孩子,感觉非常不好。你能原谅她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程仁智望着黑漆漆的大海,眼前一片黑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原谅妻子。

李正文接着说:“就是那个王八蛋太气人了,破坏了人家的婚姻,还他妈恬不知耻地倒打一耙,想要什么医疗费,真是气死我了!早知他这样无赖,当初我就应该彻底废了他,宁肯去坐牢!”

“坐牢的事咱不能干。现在你惩罚了他一下,就够了。我听说,他已经承认,他的腿不是你们打断的,是他自己摔断的。这回,既不用追究你们的刑事责任,也不用赔他什么医疗费了。”

李正文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要起诉他破坏军婚,诬陷良民。”

程仁智说:“这个问题我想过,也查过法律书,诬陷罪很难界定,你们毕竟打了他,如果他狡辩说,当时他也分不清楚是打的是摔的,法官也很难判他诬陷罪。”

“那,破坏军婚罪总跑不了吧?”

程仁智摇摇头:“也不好说。法律上规定,必须是同居和结婚才能定罪。他们这种情况……不过可以问问薛副部长。”

两人坐在礁石上,伴着大海的潮声,把一瓶酒喝光了。他们的酒量都不大,两人喝得都有点“高”,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宿舍走去。按照规定,军人是严禁酗酒的,但是二人情况特殊,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人在有些时候是需要放纵一下自己的,不然会憋出病来,对个人对集体都不利。

第二天,程仁智就去找了薛平安,说他要起诉闵大头。薛平安说,从易小雅提供的证据来看,起诉闵大头的理由已经成立。

程仁智向地方法院递交起诉状的同时,李正文起草了一封致法院法官的公开信,几乎全艇官兵都签了名,郑重要求法院严惩破坏军婚罪的犯罪嫌疑人闵玉广。

立案的过程很顺利,审理的过程也比较顺利。

法院开庭时,薛平安作为程仁智的代理人出庭。他在法庭上说:“人民解放军是人民民主专政的坚强柱石,担负着保卫国家的主权、领土完整和安全的重要使命。对于他们的婚姻关系,必须给予特殊的保护。只有这样,才能解除军人的后顾之忧,保护军人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军人连自己的家都保卫不了,还保卫什么国啊!”

法庭里安静极了,坐在旁听席上的大都是来自原告单位的官兵,他们密切关注着这个案件的审理过程。

薛平安说:“现役军人为了保卫祖国,不惜远离家庭,艰苦奋斗,流血牺牲。破坏军人婚姻的犯罪,不仅会造成军人婚姻关系的破裂和家庭不和,更为严重的是,它将影响军人的思想,对于巩固军队、巩固国防具有很大的危害性。人民军队是保卫国家的钢铁长城,谁想毁坏这座长城,谁就没有好下场!”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审判长不得不敲响法槌,连声喊:“安静!安静!”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破坏军婚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经法院审理,闵大头与易小雅的婚外情,事实清楚,罪名成立,判处闵玉广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在法院规定的上诉期内,原告和被告双方都没有上诉。部队方面对李正文等人的调查处理也告一段落。李正文给部队惹下这么大的麻烦,本来支队领导是要求127艇给予李正文等人处分的,程仁智找到孙学礼政委,强烈要求对李正文等三人免予处分,他的理由是:他们是为了维护军人的尊严,维护军人的合法权益,如果给他们处分,会让广大军人感到寒心的。

对此,孙学礼表示理解。后经艇领导反复研究,并报支队领导批准,决定对李正文等三人进行严肃批评,免予纪律处分。

程仁智的家庭风波尘埃落定。

只是程仁智的家庭矛盾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程仁智提出要与妻子离婚,易小雅没说什么。隔了一天,易耀天把程仁智叫了去,诚恳地对他说:“仁智,我和小雅认真谈过,她和闵大头这件事,对她的触动很大,想想你这些年对她的好处,她很后悔。她不好意思和你说,委托我给你传个话,她对不起你,希望你给她一个机会,她不想离婚,如果你同意,她愿意痛改前非,后半生努力做个贤妻良母。她现在终于知道,对于家庭和婚姻来说,她应该要的是什么了。”

程仁智心里很矛盾。易小雅毕竟是女儿的母亲,几天前,7岁的女儿曾经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妈妈这些天老是哭。并问他,妈妈还能回家么?她说她不想让爸爸和妈妈分开。

程仁智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总觉得在战友和领导面前抬不起头来,因此他想,不管将来怎样,都必须换一个工作单位。为了彻底摆脱过去,他想到了转业。

岳父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对他说:“我准备帮你换个单位,一是可以脱离原来单位的熟人,二是也可以照顾一下家。我找了舰队的领导,准备把你调到舰队机关工作。”

程仁智说:“舰队机关就不要去了,既然离开原单位,就尽量走得远点。你和支队领导说说,批准我转业吧。”

支队领导都比易耀天资历浅,有的还是他的老部下,只要他说句话,只要他的要求不过分,支队领导还是会给他面子的。

程仁智很快被批准转业。

离开潜艇的那一天,是个晚上,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他。只有李正文悄悄为他送行。

李正文恋恋不舍地说:“部门长,你走了,我会想你的。”

程仁智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不可能在部队干一辈子。我先走一步罢了。你要好好干,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李正文点点头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该懂点事了。我会努力工作的,决不会让你失望。”

军港里停靠了很多舰艇,灯光的倒影在海面上闪烁,给人一种飘飘渺渺、如梦如幻的感觉。此情此景,让人心醉。但是程仁智知道,这样的情景再也不会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

突然,潜艇码头上拉响战斗警报,一群人匆匆跑来,李正文认出那是本艇的官兵。原来,上级命令127潜艇紧急出航,到某海域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李正文向程仁智敬了一个军礼,匆匆向潜艇跑去。程仁智呆呆地站在码头上,看着潜艇紧急备航备潜,然后悄然离开码头,消失在茫茫夜海之中。

海湾里的水面一片平静。此刻只有程仁智清楚,在这平静的海面下,有一艘威武的潜艇在为祖国巡航;在祖国的四面八方,有无数的军人家属在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程仁智的眼睛湿润了,两行热泪潸然而下。他也说不清,流泪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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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回顾

《从海底出击》第一章、百里挑一

《从海底出击》第二章、闷罐列车

《从海底出击》第三章走进军港

《从海底出击》第四章、登上潜艇

《从海底出击》第五章、战斗警报

《从海底出击》第六章、上浮下潜

《从海底出击》第七章、英雄情结

《从海底出击》第八章、水下敌情

《从海底出击》第九章、事在人为

《从海底出击》第十章、学习潜水

《从海底出击》第十一章、灵山锚地

《从海底出击》第十二章 东风战鼓、第十三章 间谍信号

《从海底出击》第十四章、船坞惊魂

《从海底出击》第十五章、秘密远航
《从海底出击》第十六章、水下晚会
《从海底出击》第十七章、红杏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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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弥音泊2020-04-29 09:43:23

情景交融,有冲突有思考,这两章的内容打动人心。赞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