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里挑一 《从海底出击》(5)
姥姥说着眼圈都红了,李正文急得也要哭了:“姥姥你说的是哪跟哪啊!海军也不是老在海上,海军的军舰也是要靠岸的嘛!”
“那也不行。姥姥舍不得!”
“那我上山放牛你就舍得?”
姥姥一下被问住了。当时全家人正在吃晚饭,谁也不说话,都把目光投向姥姥。姥姥什么也没说,放下筷子,离开饭桌,转身走进里间屋,随手把门关上了。姥姥是小脚,身体又有点胖,走路很慢,所以姥姥走向里间屋的时候,就像是电影里放的慢镜头。多少年以后李正文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就像是在脑子里过电影。就在姥姥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一瞬间,李正文的心忽然往下一沉。只要姥姥不同意,他这个兵是当不成的。
姥姥在家中的地位至高无上,从李正文记事的时候起,就有这样的印象。这种情形是怎么产生的,他不知道,也从没想过。他只知道,如果遇到什么事,如果大家的意见不统一,只要姥姥一说话,那就是最后的决策。无论是家里的事,还是家族里面的事,无论是姥爷那边张氏家族的事,还是姥姥这边于氏家族的事,都是如此。
姥爷是生产队长,从高级社干起,干了十几年,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才不干了。姥爷不识字,但算术很好,会打算盘,还会心算,春天生产队要估产,一块不规则的地,他不用尺子,用步量,横着走一趟,竖着走一趟,这块地的面积就估个八九不离十,种苞米秋天能收多少,种高粱秋天能收多少,种谷子秋天能收多少,如果风调雨顺,秋天的收成也是八九不离十。姥爷在全大队、全公社都是很有名的。但是家里的事,从来都是姥姥说了算。姥姥也不识字,而且从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天到晚在宽大的院子里转,鸡鸭鹅,猪猫狗,还有兔子还有羊,这个院子就像一个大舞台,姥姥和这些家禽家畜每天上演着农家的欢乐剧。姥姥不时也会在房前屋后的自留地里转,她的任务不是播种,而是收获,一会儿摘几个豆角,一会儿摘几根黄瓜。中午或者晚上就成了饭桌上的菜。
李正文和姥姥的感情很深,从他记事的时候起,就是在姥姥的身边长大的。那时爸爸的部队在外地,妈妈带着弟弟和爸爸在一起,他则应姥姥和姥爷的要求留在他们身边。他没有像其它部队的孩子上八一小学,而是上的农村小学。学校离家不远,有两三里路吧。冬天夜长,天亮得晚,姥姥为了让他多睡会儿觉,总是在最后时刻才把他叫醒。姥姥还会像变戏法似的从褥子底下“变”一个糖火烧出来。糖火烧是姥姥自己烙的。头天晚上烙好,用一个干净手绢包了,放在炕头的褥子下面。冬天火炕很热,一直热到天亮。第二天早晨火烧还是温的,并且不硬。李正文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从褥子底下摸出火烧来吃,然后才去穿已经在炕头的被子底下捂热了的棉衣,穿好衣服,背上书包去上学。
有时候姥姥也给他的早餐换换样子,或是煮个鸡蛋,或是煎个鸡蛋。农村家家都用直径约有一米的大锅做饭。用这样的大锅煎一个鸡蛋显然是大材小用。姥姥会用铝质的饭勺在灶口的炭火上煎鸡蛋:先在勺子里倒一点香油,等勺子里的油热了,用一只手把鸡蛋磕了,让蛋清和蛋黄滑进勺子里,轻轻晃着勺子在炭火上煎。下面煎得差不多了,再用筷子翻过来,不一会儿鸡蛋就熟了,又黄又嫩又香,很好吃。刚煎出来的鸡蛋很热,姥姥怕烫着外孙,每次让他吃之前,她都自己先用舌头试试烫不烫。有一次,她不小心让勺子把舌头烫了,咝咝地直倒凉气儿,过了好几天才好。──这件事李正文一辈子也忘不了。
多年前的幼童长成大小伙子了,就像老百姓说的,翅膀硬了就要飞。可是在姥姥眼里,正文还是孩子,姥姥怎么舍得还没长大的外孙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当兵呢?而且是海军!姥姥没见过海,只知道海很大,会淹死人的。(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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