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在太平洋上 (二) 《升起潜望镜》

在太平洋上
四
军舰跨过赤道之后,我的一双布鞋失踪了。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惩罚我。别的人都没丢鞋,为什么偏偏丢了我的?我知道我得罪人了。
过赤道时,舰上专门举行了过赤道仪式,那情景可比进太平洋时热火。先是舰员在甲板列队,军乐队奏国歌,然后汽笛长鸣。再后就乱了阵。有往海里放漂流瓶的,有往海里扔手绢扔鞋的,我什么也没扔,袖手旁观,看戏一般。看戏比演戏有意思。
一个扔了鞋只好打着赤脚的学员,在滚烫的甲板上一跳一跳地走到我面前,好奇地问:“茂生,你也没个表示?”
我说:“倒不是舍不得一双破鞋,只是不愿意那么做。好几年以前,我国海军的一支混合编队首次过赤道时有不少人往海里扔鞋子,意在‘赤道上留下了我们的足迹’。这种事第一次出现是壮举,现在就有点效颦之嫌了。”
我发现有不少人用不满的甚至可以说是敌视的目光盯我。接着我的放在住舱床前的布鞋就失踪了。我想一定是有人帮我“效颦”将之投入了海中。
我装得若无其事。如果我咋咋呼呼,那些小子一定会拍手称快,岂不正中他们的下怀?我毫不在乎,叫你们觉得没意思。这点心眼儿我还有。
但我自己觉得更没意思了。
天海无际,四下空旷,连个海鸥都没有。好像满世界只剩下我们这一群活人了。孤独,集体孤独感。
人在大自然面前,实在太渺小、太渺小了。
小不点儿没再弄漂流瓶。二嫚洗澡似乎也不那么积极了。赤道的太阳真毒,我们都躲在住舱里不敢出来。几个人轮流站在舷窗前望着平静的毫无生气的海面发呆。一切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所有的实习内容也是枯燥无味的。我们在教员指导下或者搞海图作业,或者用六分仪测天,就那么些玩意,三遍两遍也就轻车熟路了,哪还用老来?不过每次我都装得挺认真,因此教员挺喜欢我,队长也挺喜欢我。我一直认为我可以写小说。写小说什么形象都能塑造。塑造一下自己的形象有什么难的?
吃过晚饭,我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地在甲板上溜达。太阳已经偏西,从东边吹来的海风凉津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的太平洋上独有的气息,凭良心说,很是惬意可人。
赤道上的黄昏很美,那才是真正的云蒸霞蔚。小不点儿看得眼睛都直了。而且面部表情异常丰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绝妙的句子。
在最高一层甲板上,有一个同学在弹吉他,最近他刚得个外号叫“靠边站”。这个称谓一般人怕难以理解。他长得有点像《霓虹灯下的哨兵》电影里的赵大大。以前是有人叫他赵大大的。不久前他的女朋友把他甩了,于是我们取电影中陈排长的一句台词:黑不溜秋,靠边站。就叫起“靠边站”了。
这家伙人高马大,足球场上犹如一辆重型坦克,合理冲撞势不可挡。他不仅四肢发达,头脑也很发达。有一次我们讨论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他说:“和平,那不过是人们的一种愿望。所谓和平不过是两次大战之间的相对平静状态而已。和平决不是几个和平主义者咋呼几声就可以实现的东西。从社会发展的进程来看,战争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从当今世界形势来看,战争也是受政治、经济以及其它社会因素的影响每时每刻都存在着的。我认为,作为军人,就不该去奢谈什么和平,而只应谈战争,一心一意集中精力去研究战争。只有赢得了战争,才能赢得和平。历史都是用战争写成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历史的创造者!”
他的话大受队长的赞赏。队长更是一位“战争狂人”。队长说:“作为男人,生来就是为打仗的。男人的天性就是好战。为什么男孩子从小喜欢玩刀枪剑戟飞机大炮?为什么男孩子最爱看战斗故事片?为什么男孩子比女孩子爱打架动武?这些都说明了男人的天性就是好战。冲锋陷阵之时才能看出男性的雄健,血与火之中才能看出男人的价值。小子们,为你们是男人并且投身于军旅而感到自豪吧!”
那一阵子,我们一个个让队长煽动得真有点热血沸腾、壮志冲天。恨不得都能去老山前线拼杀一阵,领略一下作为军人的快意雄风。可惜我们是海军,永远上不了老山。海上无战事。渐渐我们的热情也就降下去了。每天只感到生活的乏味。别人有女朋友,可以写信等信,给生活加点佐料。我没有。于是比别人更多几分枯燥。没有也好,免去了像“靠边站”被人当鼻涕一样甩掉的苦恼。
这“靠边站”堂堂一条汉子,上了战场一定是所向无敌的,在一个弱女子面前却吃了败仗。而且他感情如此脆弱,简直叫人难以想象,整个儿一霜打的茄子――又黑又蔫。以至于我们都不忍心叫他“靠边站”了。他的吉他弹得不错。他怀里的那把“百灵”牌吉他,据说就是那女朋友送给他的。出航以来,只要一有闲空他就抱着它,像是搂着他的情人。翻来覆去弹着一个旋律。(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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