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　黠

我和南一波上校是老相识了，我一直很佩服他。不过佩服归佩服，我对他并无多少好感。我们一起入伍，一起从训练团分配到军舰上，后来又几乎一起调到舰队机关。我比他早几个月，他能调来舰队还是我向部里推荐的呢。那以前我对他印象还不错，支队组织业余演出队的时期，我们一起演过戏，我演郭建光，他演刁德一。他演得极好。后来不知怎么，我老把他跟刁德一相比较。是刁德一像他呢，还是他像刁德一？他刁。

南一波才思敏捷，文章过人，可他一般不显露锋芒，倒高兴别人当他是书呆子。他特别喜欢看书，他有好些书。“文化大革命”中风声最紧的年月，他也没把那些书丢弃，不知用什么办法都保存得完好无损。

他刚调来舰队的时候，我们在一个科，开始相处的还行，后来渐渐就疏远了，说不清是因为他不好还是我不好。

一天，科长交给我一份材料，那是一位老干事起草的宣传提纲。科长说，文字太粗，还有不少不通顺的地方，让我抓紧时间改改，送去打印。我犹豫了一下，没接。老干事写的东西，让我新干事去改，虽然是信得过我，可我不能。我吃过亏。

刚来的时候，科长曾让我改过那个老干事写的一个材料。我年轻好胜，显示欲特强，就高兴地接下来。只花大半天功夫，重新改写完毕，还誊抄了一遍。科长过目，十分满意。我很高兴。可是我很快发现那位老干事对我冷淡了，甚至还听说他在背后说了我一些这样那样的话。我很生气，却又没办法。只好告诫自己，前车之鉴，下不为例。南一波调来时，我还郑重其事地当作经验传授于他。

“科长，还是叫老张自己改吧。”我十分为难地说。“他要能改好，还找你干什么。前两天你们不在，不然就叫你写了。”

“可我……别人写的，实在改不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工作第一位，个人得失以后再说。”

我还是不想接。科长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科长，要不，让我试试吧。”南一波在旁插了话。

小子，我的经验白传了！

“也好。”科长把材料交给他，悻悻地走了。

南一波替我解了难，我并不感谢他。这不是明摆着给我难看吗？！

“心文，你不该不接。”他说。我低着头，没吭气。

“科长说了，材料很急，马上要送去打印……”他说。

“工作第一，对吧？”我白了他一眼。

“这是一方面。另外，得罪老张，也不能得罪科长啊。”他很坦率，说了一句大实话。

从此，不知为什么，他的形象在我心中矮了半截。我对他的热情降低了，感情疏远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对我友好，像一个坦荡君子。他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的芥蒂。他装傻。

我虽然是个宣传干部，可我并不热爱宣传工作。回想一下吧。那个时期的宣传工作，内容有多么乏味儿呀。今天宣传的思想，明天又成了批判的靶子，同一个工作笔记本上，会出现不少正反180度、出尔反尔的记录。有些事明明自己也不通，却要硬着头皮制定方案，传达贯彻。我准备改行。

“傻瓜，你一个人不干了，宣传工作现状就改变了？”他坚决反对。

“我不愿干违心的事情，说违心的话。”

“那么你准备干什么？脱离社会去隐居？别自命不凡，妄称清高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与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动荡时代都不同。留下你的傻劲将来用吧，何必匆匆无谓地断送自己的前程？”

（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