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篇 狡黠 《升起潜望镜》(3)

“文化大革命这么些年了,你也不是没见过,每折腾一次,总要有些人成为牺牲品,你愿意冒那个险?”

“我没有任何个人目的,我自觉问心无愧!”

“好一个正人君子!可是有人在说你想趁此机会出人头地。”

“既然我真想又怎样?我有那个能力,就要干那个工作。”我重复了一句他的话。

“那也不能通过这个途径。听说你的发言不指名地点了好几个人。而且都是下野的,怎么不点在位的?这年头人心伤不得。再说你揭的那些事算什么?小农意识!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顿了一下,他又说,“这种事泛泛地讲讲就算了,你倒动起真的来了。就凭你那点东西,能把哪个打倒?反过来打你,像捻个蚂蚱!”

话虽尖刻,倒是推心置腹。我真被他吓住了。

“那,宣讲团的事……”

“回去问你老婆。”

我妻子是个医生。我明白他是叫我住院。

后来的事实证明,当时多亏我悬崖勒马,没有走得太远,不然真的没有后路了。在那动荡的年月,一个人要平平安安地求得生存,实在不易。就连平步青云的南一波也常常被弄得忧虑重重。

有一天,他来找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是一位首长写给中央的上告信。他的笔迹。

“求你帮忙,让你爱人给抄一下。她的字不错。”

“为什么要拐这么多弯?”

“首长的事,不得不干,但也不能蛮干。将来不知形势怎么转呢。如果将来上面追查下来,主要责任当然是首长的,可我的字谁都熟,弄不好也要跟着沾包。所以要找个可靠的离首长远的人。我老婆字太差,不然就叫她写了。”

过了两天,半夜。忽然有人敲门。是他的女儿。

“叔叔,我爸爸病得厉害,叫你赶快去!”有病不上门诊部,叫我有什么用?我匆忙带着妻子,赶到他家。

“心文,求你帮我办两件事,第一,马上给我要个车送医院;第二,明天一早给舰队洪副政委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已住院,恐怕不能随他去北京了。”

我怀疑这里面有文章。但还是照他的吩咐办了。腹疼、发烧、呕吐。医生诊断:急性胃肠炎。

过了几天,他出院了。我去看他,见他脸上瘦了一圈。“怎么样,全好了?”我问。

“这回可真病了。”他微微一笑。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摸摸下巴:“瘦了,是吧?这是饿的。胃也饿出病来了,一天到晚喝米汤,真受不了!”

原来他没病,上回给我出点子,他自己也用上了。为了什么?

他告诉我,舰队洪副政委要带他和另外几个人到北京去开一位住院的副司令员的床头批斗会,而这位副司令已经确诊患了癌症。他不愿参加这种没有人性的残酷行动,于是在出发之前,使用了这个“苦肉计”。

我尝过饥饿的滋味,真难为他这么多天喝米汤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的心被他感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一直很信任我,可我老对他有点什么感觉。好像一种什么观念,使我跟他亲近不起来。

后来,他调走了,是升迁。不久我也调走了,换换工作而已。从此我们很少见面。前几天我忽然听说他住院了,是脑溢血。

这一次他没能出来。

 (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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