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勤务部门 声纳班(2) 《大海深处的青春记忆》(2)

七、声纳兵顾影晨
 

第五章 勤务部门 声纳班(2) 《大海深处的青春记忆》

 
顾影晨(1950.12.11~),江苏省靖江市人。1969年3月入伍,曾任127潜艇声纳兵。1973年退役,1979年4月任江苏省八圩检查站副站长。1987年10月成建制划归公安,先后任站长兼副所长、指导员、副局级侦察员。2010年退休。
 

第五章 勤务部门 声纳班(2) 《大海深处的青春记忆》

 
顾影晨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事情是1971年初春那次远航。声纳班的床铺在四舱,我们轮机班的床铺也在四舱,虽然平时工作上互不搭界,但是休息时会经常见面。
四舱是电池舱,厨房也在那里。潜艇在水下,那几个可供人员休息的舱室,四舱的温度是最高的,通常是在40度上下。当时是03型潜艇,空调设备很差,为了省电,还经常不使用空调,只能用电风扇。气温达到一定高度,电风扇基本不起作用,扇出的风也是热风,唯一的作用是可以让空气流动一下,仅此而已。
我们几乎每天都是汗流浃背,亚麻背心湿了干,干了湿,又没有淡水洗涤,只能一气穿到返航,最后那背心浸满了汗碱,拿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要比自重沉许多倍。多年以后,我在北海舰队政治部创作组当专业作家时,我把这段生活写成一组短文《潜艇生活小景》,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其中一篇短文名为《沉甸甸的背心》。报纸刊用此文,不是我的文章写得好,而是报社的编辑从来没有体会过潜艇兵的生活。那些年我发表了很多表现潜艇兵生活的作品,都是占了这方面的便宜。
远航背心为什么是亚麻的呢?因为亚麻产品不会产生异味,而棉线针织品,长时间不洗涤,早就变馊变酸变臭了。
潜艇的床垫是棕垫,有两寸多厚,很沉,远航期间无法晾晒,远航25天,睡在上面的人不知出了多少汗,返航归来卸床铺时,发现棕垫的下面都发霉长毛了。
顾影晨是一个爱出汗的人,而且爱生痱子,背上一生一大片。过几天,前一批痱子消了,又会生出一批新的痱子。25天下来,也不知他生了几批痱子。
别人也生痱子,但是都没有他生得多。远航归来,我们到支队澡堂洗澡。邋遢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了,大家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战友们互相搓澡,要把积攒了25天的灰尘全都搓掉。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啊”一声惨叫,大家都被惊吓到了。朝着发出惨叫的方向望去,是顾影晨,给他搓澡的人用力过猛,把他后背的皮搓掉了一层,露出一片鲜红的嫩肉。何以出现这种情况?原来是他反复生痱子的后背,已经到了像是蛇蜕皮的程度,只是还没达到自然蜕皮的日子而已。新肉没长好,老皮将蜕未蜕,这时用力一搓,就搓到了嫩肉,岂能不疼?
这件事我记忆深刻,每当对别人讲起潜艇兵生活的艰苦,我都会以此为例。常常让听故事的人目瞪口呆。
2014年夏天,老艇战友在青岛聚会,顾影晨带着夫人来了。记得第二天早晨我在楼下餐厅吃早餐,他们夫妻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我忽然想起这件事,就问他夫人:老顾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远航的事?她说没有。我就把这件事说了。夫人听过之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和她开玩笑说:嫂子对老顾好点,我们有今天不容易!夫人笑道:我对他够好的了!尽管她嘴上这么说,我想她心里一定接受了我的观点。
我们当年确实不容易,那种苦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可以承受的。现在的潜艇,生活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不是好一点点。
10年前,有一次我从北京带了几个朋友去青岛,当时潜艇支队的支队长是我的丹东老乡高殿庆,支队政委是老战友张明歧。朋友说想参观潜艇,我说没问题。
是个周末,我给高殿庆打电话,他说:正好我在码头值班,你来吧!
到了码头,高殿庆派人陪我的朋友上艇参观,我和他在办公室聊天。等朋友参观上来,其中一位女士有些夸张地对我说:忠效,我们以后要对你好点,你在潜艇上干10年,太不容易了!我指着高殿庆说:高支队长在这里已经干了30多年了!
生活不易,干潜艇更是不易。有时我瞎想:如果把潜艇官兵的老婆都邀请到潜艇上看看,他们回家一定会对老公好一些。当然,也可能会有拉后腿的:回家,咱不干了!
我不知道,顾影晨的夫人回家以后是否对老顾更好一些了?
2008年,我编辑老艇纪念册时,顾影晨写了一篇文章《艇长和政委与我》,其中也说到在高温环境中睡觉的事情,但只是说了政委的关心、关爱,没有说到那次远航的情形。
 

第五章 勤务部门 声纳班(2) 《大海深处的青春记忆》

 
艇长和政委与我
顾影晨
 
考 试
1970年4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127潜艇准备进行一次小远航。按照艇长的统一部署和要求,全艇上下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做着远航前的各项准备。
一天,我在二舱维修“307”站的“脉冲放大器”。这只大块头紧挨着政委室的隔板,伫立在过道一侧,它是“307”站的心脏,其功率大小,直接影响到发现目标的距离,因此我们声纳班对其恩宠有加。当我十分小心地将功放管安装好,已近17时。正准备抓紧检测绝缘时,肩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我头也未回,用一付不容侵犯的口吻说:“别闹!”哪知道身后传来艇长张连忠的声音:“小顾,很好!”
我当时蹲在地板上,不知是紧张,还是腿蹲麻了,见是艇长,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我感到脸上憋得火辣辣的,好不容易才张口结舌地说:“艇长……好!”
艇长大概看我那憨样好笑,就乐了:“小顾,考考你,声纳是怎么工作的?”
我蹲在那儿站不起来,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根本没心思回答艇长的问题。
艇长催问道:“小顾,我考你呢,快回答!”他虽然语气平和,但仍不乏威严。
我偷偷看他一眼,见他面带微笑,紧张的心情略有缓解。我已经当兵一年多了,这个问题是难不住我的,可我并不想直接回答他。大脑快速转动了一下,耍起小聪明,调皮地说:“艇长,这个很难回答,您是指‘主动站’?还是‘被动站’?”我们的声纳设备分“主动”和“被动”两种,“主动声纳”是用回声站发射声波搜索目标,“被动声纳”是用噪音站收听噪音搜索目标,两个站的工作方式是不同的。我耍了一个小滑头,既避免了直接回答艇长的问题,又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没想到艇长一听更乐了:“小顾,不要搞得那么复杂,我要的是简答。声纳怎么工作?不就是声波变电波,电波变音频嘛!”然后就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想想他那慈祥的笑脸,我怎么也不可能与往日的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艇长对上号。
艇长在码头上以严厉著称,他的皮肤比较黑,平时很少看见他笑,动不动就亲自带操喊口令,他喊出的“一、二、一”威严响亮,让人从脚底下长劲儿,队列保证不会走得稀哩哗啦;他每次点名或者传达支队的会议精神,很少看笔记本,喜欢眼睛望着天花板,好像他要讲的内容都写在天花板上,但是谁在底下搞小动作,他会及时发现,并大喝一声:“某某某,干什么!”让人一惊。这一次,本来是他考我的,却被我巧妙地回避,并收到意外的效果。他的笑,使我有些受宠若惊。同时,我又对他渊博的学识,敬佩得五体投地,那么高深的理论,尖端的学科,他仅三言两语,就高度涵概了。
晚饭后,我拿着一本专业书在跑“线路”,陈明豪军士长操着广州普通话喊我出去谈心。走到宿舍外面,他拿出“红舞”香烟,递给我一支,我没接。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仿佛大祸临头,空气中都有了一种窒息感。他抽了口烟,缓缓地说:“你又调皮啦,艇长考你,不好好回答,反倒将他一军。前天就想找你,读了两本书,动不动就耍小聪明,那天你考人家马克思第一篇博士论文的题目,像话吗!”
陈军士长语重心长,兄长般的告诫,让我羞得无地自容。
艇长16岁当兵,17岁入党,19岁当排长,参加过多次战斗,并多次荣立战功。从陆军到海军时间不长,但他非常爱学习,记忆力惊人,讲话不用打草稿,却没有一句废话。127艇从大连船厂中修出厂,他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127艇带入战备值班艇的行列。他的这些成就,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后来张朴询副长不知怎么知道了我“考”艇长的事,哈哈笑着对我说:“你还敢考他?我的小顾啊!”
 

第五章 勤务部门 声纳班(2) 《大海深处的青春记忆》

关 爱
出航以后,连续三天,我艇一直潜航在海洋暖流中。指挥舱室温高达40°C,声纳室两台电扇虽不停地工作,但风是热的,始终吹不干汗水,我的身上长满了痱子,因为没有条件洗澡,有的痱子变成了小浓包。
更次航行,我交完更,该去休息了,可是我的铺位在四舱,那里有一个电灶,舱室温度比三舱还高,我睡的床铺垫子早被汗水浸得潮乎乎的,一想那床铺就感到沮丧。这时,王敬礼政委出现在声纳室门口。他看着浑身长满脓果果、精神萎靡、身心疲倦的我,心疼地说:艇长命令,你到一舱去休息。
我一听,心中充满喜悦。一舱是鱼雷舱,几乎没有大功率能散发热量的机械仪器,是潜艇里面最凉快的舱室,比温度高的舱室能低十来度。感谢艇长!感谢政委!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在政委的陪伴下,我来到一舱。刚钻过一舱的防水门,就感到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浑身顿时一爽,汗渍中的脓包也不那么痛那么痒了。
王政委指着鱼雷发射架中央的过道说:“小顾,在这里休息。”
也许是我困极了,也许是我太想睡个好觉了,我当时像个木偶,呆呆、傻傻地倒头就睡。不知昏睡了多久,一觉醒来,疲困顿消,舒服地伸了伸腿,眼瞅着发射管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我十分贪婪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心中感叹:啊!似入仙境,快活!快活!
我转了个身,一眼看见王政委那张父亲般慈祥的任何时候总是微笑的脸,我惊呆了:政委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他和蔼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关切地问:“醒啦!怎么样?”
我心头一热,一股暖流在周身畅游。我含着泪花问道:“政委,我睡了多久?您一直……”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心里充满感动,又带有一些歉意……
他那只温暖的大手,仍在我刚长出头发的光头上抚摸着。我觉得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怪怪的,舒坦极了。突然鼻子又一酸,泪如泉涌。我一骨碌爬起来,双脚一并准备敬礼,可我的手被他那双大手紧紧握住了。我泣不成声:“谢……谢谢……首长……关爱!”他将手腕一转,抚摸着我的肩臂,微笑着用力一拍:“该上岗啦!”
潜望镜深度内燃机航行,各舱室进行通风换气,潜艇里暑气顿消,风习习,凉爽爽,好不惬意。
潜艇在潜望镜深度以下航行时,是无法收到无线电信号的,只有在潜望镜深度,收发报和收听无线电广播。一般情况下,都是无线电室把新闻广播录下来,到水下电机航行时在全艇播放,因为内然机航行时,噪音大,有的舱室听不清。这一天,在内然机航行时,舱室的广播突然传来《东方红》的音乐声……
伴随音乐的旋律,王政委那亲切熟悉的山西口音响起来:“同志们,报告大家特大喜讯,我国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听!多么悦耳动听的音乐,这就是我们的卫星从太空发射回来的……”
我坐在声纳室里,完全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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