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丛林

十三

    欠阿香的情债，我这辈子是还不上了。我不时为此感到内疚。哥哥劝我，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人不能老是背着历史的包袱过日子，要想活得好，只有向前看。

    哥哥租了一个小铺面，拿出一点本钱，让我自己做点小生意。

    很快我就学会了生意上的事情。白天，我在店里卖货，晚上也住在店里。每当喧闹了一天的山沟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有“边贸城”之称的山沟沟灯火辉煌，绚丽多彩。这一切，使我不由得想起原始森林里那寂寞的漫漫长夜，想起阿兰阿欢和小雨香，以及栖霞部落里的那些善良的人们，为他们不知道外面的巨大变化，仍然过着封闭的原始生活而悲怜。

    时光就在这白日繁忙夜晚悲怜之中匆匆地过去了半年，一天，母亲突然提出要给我找个媳妇成家。这时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我知道，那撞我心的东西就是过去的雨林往事，阿兰的影子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然而，阿兰生活在Ｙ国的莽莽丛林里，与我已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何况她也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讲我们的亲情爱情，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之下，我只好木讷地点点头。

    这半年里，我发现我们这里的男人和Ｙ国姑娘结婚的很多。所谓结婚，实际上都是非法的，仅仅是一种事实婚姻而已。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Ｙ国太穷，她们都想来过好日子，过太平日子。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Ｙ国姑娘，居然嫁给了一个双目失明靠酿米酒为生的中国男人，有人问她是怎么想的，她说，一开始介绍人没讲他是盲人，到了他家才知道。看到他有房，又有挣钱的手艺，人品也不错，就认了。据一个民政部门的干部说，这些年这种事实婚姻越来越多，政府曾经遣返过好几次，可是，执行遣送的人员还没回到家，她们早就溜回来了。她们比阿兰开放，勇敢，敢于追求现代人的文明生活。不知为什么，我潜意识里，倒希望母亲能给我找个Ｙ国姑娘。

    母亲托人把姑娘带来了，自然是中国人。她的名字叫阿丽，人长得和她的名字一样亮丽，苹果脸，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喜人。据介绍人说，阿丽才23岁，比我小10岁。阿丽听说我在Ｙ国的原始大森林里生活了十几年，在那边有过一个女人，本不愿意的，但她的父亲长年瘫痪在床，弟弟妹妹又多，家境困难，而我们家有钱，又见我人也老实本分，就勉强同意了。我们两人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算是见了面。

    以后，阿丽主动到我家来过几次，也跑到边贸城去帮我卖东西。渐渐的熟了，也就渐渐产生了感情。三个月后，家里为我们举行了热闹的婚礼，乡里乡亲的来了很多人。阿香没来，她在听到我要结婚的消息后，曾到我的小店来过一趟，向我表示祝贺，并说：“我现在不再恨你了，好好过日子吧。你结婚的时候我就不去了。”我看见她扭身离去的时候眼里闪动着泪光。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来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段感情的阴影。

    婚后，阿丽和我母亲操持家务，耕地种田，我继续做边贸生意。生意越来越好，赚了不少钱，自己盖了新房，添置了电器，过起了城里人那样的生活，而且有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舒适美满。我给儿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韦雨林。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日子越好，我越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离开原始森林三年了，我不时思念起还在过野人生活的阿兰和小雨香，还有阿欢。很平常的一件小事或者物件，比如一根药材，一个容貌相象的中年妇女或者小孩，都会勾起我对她们的怀念。有一天，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重返大森林，把阿兰和小雨香接出来，帮阿兰在边贸城开个店，让她们也过上现代人的生活。

    但是我怕妻子阿丽阻拦，一直没敢吭声。我怕这样做会影响阿丽对我的感情，从而导致婚姻的破裂。我经历的磨难太多了，我不想失去刚刚建立起来的和睦家庭。然而，重返大森林的念头一经产生，就怎么也挥不走了，几乎每天这个疯狂的念头都在折磨着我。

    细心的阿丽看出我有心事，再三追问，并说：“我是你的妻子，天塌下来我和你一起顶着。”

    我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对她说了。可她还没等我说完，就默默地流下泪来。

    我说：“你别哭，听我说完嘛。”

    而她却越哭越伤心，哽咽地说：“我们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你还念念不忘森林中的那个女人。”

    我理解她的心情，爱是自私的，没有哪个妻子愿意让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牵肠挂肚。可是，天还没塌下来呢，你就顶不住了？

（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