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丛林

 十五

    我独自一人在湖边徘徊。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团阴云遮住了，山野和湖面都变得暗淡起来。我的心情更加黯然。我决定回木屋去等阿兰，一抬头看见木屋里透出了亮光。我心头一喜，三步并作两步向木屋走去。

    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屋里有人在哭。从门缝处向里一望，见是阿兰伏在木桌上哭泣，雨香正在一旁不停地劝她。什么事让她哭得这么伤心呢？我想进去安慰安慰她。没想到屋门一响，她哭的更凶了。她一直背对着我，没有回头，按说她并不知道进来的是谁，可看那伤心的样子，除了因为我的到来，不会是别的事情。

    雨香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我，仿佛是责怪我，因为我的到来而使她的阿娩如此伤心。我向雨香招了下手，示意她出来一下。她有些不太情愿地跟我出了屋。

    “你阿娩怎么了？”我问。

    “我去找阿娩的时候，阿娩在山口的那棵大榕树下发呆。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回来。一到家，她就伤心地哭啊哭，不知道为什么。”

    我明白了。从山口的那棵大榕树下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以前我每次出去狩猎，阿兰总是在那棵大榕树下等我回来，帮我抬着猎物一起回家。今天，她一定是在那棵大榕树下看到我回来了，所以才一直回避我。

    我来到屋内，走到阿兰跟前。这时她已停止了哭泣，还在哽咽。我捧着她的脸，故作轻松地对她说：“阿兰，我这么老远地来看你，你不能这样欢迎我啊！”

    她一边擦泪一边勉强地朝我笑笑。她比我离开时显得更衰老，昔日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阿兰已不复存在。她只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目光里出现了我熟悉的那种她独有的柔情，但很快就消失了。我知道她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幻想。

    “我这次进山，是想把你和雨香接出去。”我说，“不打仗了，和平了，你们不应该老在这里过原始人的生活。而且，雨香要读书识字啊！”

    阿兰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倒是雨香喜出望外，小喜鹊似的跳到我跟前，好奇地叽叽喳喳地向我探问外面世界的情况。汽车是什么样，电灯是什么样，飞机为什么能上天？这个在原始森林里长大的孩子，从未接触过任何现代社会的物质文明，十五六岁了，见识还不如一个三岁幼童。我只好耐心地给她讲述她一无所知的外面的世界。我的耐心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个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孩子的好奇心，而是想借此机会说服阿兰，回归文明社会。

    在我给雨香介绍情况的时候，阿兰一直一言不发，也不看我，只是默默地看着燃烧的松明子，默默地听。当那支长长的松明子燃尽的时候，屋外已经天光大亮。我们三人共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外面的世界对雨香充满了吸引力，不用我作任何说服动员工作，她已经跃跃欲试，恨不能一步就跨出丛林。可是阿兰却反应冷淡。莫非她和部落里的其他人一样，已经对外面的世界失去了兴趣？如果她不走，我就很难下决心带雨香走。雨香不仅是她生活上的伴儿，也是她的精神支柱，这些年来，她们俩相依为命，一旦分开，她独自一人，怎么生活？

    天亮以后，阿兰一个人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异常平静地对我说，她刚刚去找过阿欢，阿欢同意她带雨香随我出山。这时我才明白，她迟迟不表态，是因为雨香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必须征得阿欢的同意才能做出决定。而我，只想在临走之前和阿欢打一声招呼。我常常忽略了雨香是阿欢所生这个事实。

    雨香听说兰娩娩终于同意陪她一起走了，高兴得抱着兰娩娩撒起娇来。我也很高兴，拿出我带来的衣服，让阿兰和雨香穿上，她们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雨香开始还过节似的手舞足蹈，不一会儿她就感到难受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穿过这么多衣服，也从没被衣服包裹的这么严实，她像是中暑了一样，脸红气短，汗水涔涔。她叫喊着要把衣服脱下来，被阿兰制止了。

    “雨香，不能脱。”阿兰说。

    “难受死了，我不穿！”雨香叫道。

    “（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