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我使尽全身力气长嚎了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像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我真的希望先前看到的惨烈情景是一场梦。但是定睛一看，阿兰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仰卧在那里，只是身上比先前多了些苍蝇。她的下颏处流了很多血，已经凝固了，苍蝇是逐腥而来的。

不能让那些讨厌的苍蝇骚扰她，我决定尽快把她的尸体掩埋掉。我在山下的河里弄来清水，给她洗了脸，并把她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然后采来几片野山芋的阔叶盖在她的身上，用那把军用小铁锹把她掩埋了。我一边埋土一边深感内疚：昨天夜里我应该睡在铺子里的，那样就不至于让阿兰走到这一步了。阿兰，我对不起你啊！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但这时我已没有力气哭出声了。

    阿兰为她自己选的坟地位置是在烈士陵园的最边上，也许她知道自己够不上烈士，才没有与烈士们挨得很近；但她又不想做一个孤魂，就没把自己抛得太远。

    一连几天我都在想阿兰的事情，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实际上她在离开栖霞部落的时候，她就下了死的决心。烧掉小木屋，说明她不想回来了；一路上学汉字，是为了不辞而别；把枪藏在烈士陵园时，她已确定了自己的最后归宿。她同意随我出山，只是想把雨香带出来，让她脱离蛮荒世界，享受真正的人生。而她自己，对生活已没有任何希求。生活给了她太多的苦难，现在她彻底解脱了。

十七

    几年过去了，阿兰死去的消息，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每年她的祭日，我都悄悄到她的坟前去站一会儿，然后烧几张纸。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却不能从我的心里消失。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雨香出山以后，很快就习惯了文明社会的生活，并学会了不少新的东西，我送她到学校读书，半年时间，数学已达到小学二年级的水平，三年就完成了六年的小学课程。现在雨香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别人都说她长得像年轻时候的阿香……

1996年8月20日初稿于北京

1998年12月9日修改于北京

2005年8月20日再改于北京

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