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下待命 (一) 《372潜艇出岛链记》(2)
1989年,王红理被分配到潜艇××支队228艇任实习鱼水雷长。228艇是从不久前撤销的52支队合并过来的,艇上的人员很多,管理难度比较大,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几起死亡事件。先是一个轮机兵得了中毒性脑病,送到425医院后,医生误以为是感冒,未能及时对症治疗,上午送进医院,下午就去世了。
死者家属来到部队,住在招待所里,艇上派出干部和骨干参加接待,轮流替他们打饭,王红理也跟着里里外外忙了好几天。这件事过去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即将退伍的舰务班长,违反部队管理规定,准备趁部队看电影之机和另外两个老兵到营区外面喝酒,在翻越院墙时不慎摔伤头部,两个老兵将他送到支队卫生科抢救,卫生科条件有限,要送425医院抢救。王红理主动参加运送伤员,他抬着担架上了救护车。那是一辆很旧的救护车,担架是野战部队使用的那种,救护车放不下担架,只好把担架的一头放在凳子上,一头架在王红理的腿上。
摔伤脑袋的舰务班长叫吴思秀,外号“吴老大”。一路上他们不断叫着吴思秀的名字和外号,“吴思秀,你醒醒!”“吴老大,你要坚持一下啊!”
当时从潜艇支队到425医院的路还是土路,坑坑洼洼的很难走,担架压在王红理的腿上非常疼,但是为了减轻伤者的痛苦,他咬紧牙关坚持着。半路上,艇队的医生坐了一辆吉普车赶了上来,问吴老大怎么样了?救护车停下来一看,吴思秀已经没有了心跳。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没有反应,再打一针,还是没有反应。医生说,送停尸房吧!
抢救过程是在王红理的眼皮底下进行的,吴思秀也是在王红理的眼皮底下死去的,这对当时只有23岁的王红理来说,是个很大的心理冲击。
救护车开到425医院,医院停尸房不接收,他们只接收在本院死亡的病人尸体,不接收外面送来的尸体,让他们把尸体送到殡仪馆去。当时海南省只有一个殡仪馆,送殡仪馆要有死亡证明,这个证明只能由医院开。负责开证明的人要等到天亮以后才来上班,因此他们只能把吴思秀的尸体放在救护车上,停在医院的外面等天亮。
艇长和副长后来都赶到医院来了,艇长见吴思秀已死,就对副长说:“人死了,你带几个人在这里先守着,我回去安排一下。”
艇长走了不一会儿,副长对王红理说:“部门长,我家里孩子还小,害怕,我先回去了。你带他们在这守着,如果饿了渴了,可以买点吃的,也可以买包烟抽抽。”
副长说完就走了,剩下王红理和一个志愿兵、三个义务兵。这时已是凌晨时分,大家折腾了一宿,又饿又困,副长一番话提醒了他们:是该吃点东西了。可是等副长走了以后,王红理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钱,问问其他人,也都没带钱。晚上大家看电影都两手空空。电影刚刚散场,几个人就去抬担架了,谁也没想到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
和王红理一起抬担架的那个志愿兵叫王志平,是吴思秀的军士长,他对王红理说:“吴老大他们要出去喝酒,身上一定带着钱。”
王红理和几个义务兵年龄比较小,他们不敢去掏死人的口袋。王志平年龄大,当兵时间长,胆子稍大一些,就自己去掏。
吴思秀穿了一件蓝色夹克式工作服,只有上面两个口袋。王志平在他的口袋里一翻,翻出一沓10元的钞票,数一数,有100多块。王志平对着吴思秀的遗体说:“老大,弟兄们送你来这里也不容易,先借你100块钱用用吧!”
他们5个人就拿着100元钱买了早餐来吃了。
上午医院上班以后,王红理他们办理了送殡仪馆的手续,又把尸体送到殡仪馆去,并和殡仪馆的老师傅一起将尸体抬到冰柜里。
回到部队,王红理那条被担架压过的腿,肌肉疼了好几天,心里也难过了好几天。心里难过一方面是为吴思秀的死,一方面是听到一些人的议论。吴思秀这么年轻就死了,而且是在王红理的眼皮底下死的,头上还出了那么多的血,想想就难过;在最后看守吴思秀尸体的那几个小时里,五个人中只有王红理是干部,有人听说他们借了吴思秀的钱去买早餐,就说:“这几个小子,死人身上的钱也敢用啊!”
王红理刚到部队不久,一个艇队就连续死了两个人,对他的心理冲击特别大,他感到,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部队的管理也存在很多问题,他想:如果我当艇长,一定要严格管理部队,杜绝这类事情发生。
要想能管理部队,首先要自己做好。
王红理从当兵那天起,心里就一直装着军人的职责和使命,把“准备打仗”的弦绷得很紧。有人说,潜艇兵是军中的“贵族”,一艘潜艇的造价是数亿元人民币,潜艇兵的待遇也非常高,一般小国家养不起。
“国家花这么多钱养着我们是干什么的?是准备打仗的。”王红理说。
有人评论王红理当了支队长以后支队发生的变化:一个最大的特点是在“谋打赢”方面有了新的起色。为谋打赢,他有一往无前的锐气。
王红理属于那种对军事训练“斤斤计较”的人,支队官兵背地里都称他为“爱较真的支队长”。
王红理常说:“训风连着战斗力,训风不实,打赢能力就不实!”每次战备拉动,他都会以秒计时,不符合实战要求的都要重新来过,直到合格为止。他当支队长以后,对组织训练和考核中与实战脱节的内容逐一清查,剔除了30多项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有一次,王红理对某艇损管操演进行考核,该艇指挥员口令到位,艇员动作迅速,短短数分钟就完成了损管课目。艇长正等着支队长表扬,没想到王红理把脸一沉说:“这次考核不及格,明天补考!”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为什么。
王红理补充道:“舱室起火,艇员怎能连个人防护装具都不戴就跑去灭火?要是真的舱室起火了,恐怕未完成损管,自己就先倒下了!”
人们恍然大悟。
2013年,支队组织潜潜对抗训练,作训部门在训练方案图中绘制了一条间隔带,将对抗双方潜艇活动区域分开,以防止训练中出现碰撞事故。看到这一方案,王红理非常生气,严肃地说:“安全是很重要,但是也不能以牺牲训练效果为代价。这种训练还有什么意义?今天训练玩虚招,明天战场就打不赢。方案重做!”
他指导参谋人员重拟方案,并大胆创新组训模式,让潜艇在不同水深展开对抗,使训练更加贴近实战。
王红理认为,作为军人,不能光想着当和平兵,以为不流血,不流汗,就能在一些国际纠纷中维护好自己的利益,那是不可能的。别人可以讲热爱和平,军人不能讲。军人必须丢掉幻想,时刻准备打仗。有了战斗力才会有和平。
随着远海训练常态化,支队原有的雷弹单线保障模式,已与实战化训练需求不相适应,一度成为潜艇通向未来战场谋打赢的一块“短板”,也成为压在王红理心上的一块石头。
“既然一条线走到底不行,为何不采用流水线式作业,多线同时展开?”王红理说。
为解决上述难题,王红理与负责雷弹保障的技术骨干蹲在保障一线,集体攻关。没日没夜地研究,却一直没有进展,课题陷入了技术的瓶颈。
这时有人不解地对他说:“谋打赢又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事,过得去就行了,上级都没想到解决这个难题,你何必操这份闲心?”
王红理一听就火了,他说:“军人不想打仗,就是最大的渎职。”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数月的不懈努力,他们最终摸索总结出了“一线两雷,两线多雷”的具体操作方案和流程,使雷弹保障效率成倍提高,并在海军潜艇部队推广应用。
“站立在海平面上的人,视野自然比潜航深海的人更开阔。潜艇人可以待在深海里,但眼光不能被海水挡住。”这是王红理写在训练总结本扉页上的一段话。
王红理明白,变幻莫测的未来战场,拼的是作战体系,潜艇单打独斗,脱离体系作战的时代已经远去。然而,支队在这方面离世界海军强国的潜艇部队还有差距。
为此,他挤出时间,潜心学习世界潜艇作战前沿理论,研究潜艇体系作战的训法战法,先后总结出潜艇作战单元合成、作战要素集成等20多项潜艇信息体系作战新成果,并在演习演练和远海大洋得到检验完善,使部队谋打赢能力越来越扎实。
支队很多官兵们说:“要是有一天上战场,我们都愿跟着王支队长,因为他能带领我们打胜仗!”
王红理并不知道大家在背后怎么议论他,可以想象,他要求高,管得严,肯定有人有意见,但是他相信大家会理解。
这次战备拉动,不知上级转入远航的命令什么时候才会到。入睡之前,他已想好了明天的工作:召开海上临时党委会,部署任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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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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