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潜艇失事和幸存者(5)

事情说到这里,王法全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潸然泪下。而此时,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地伴陪着他。过了好长时间,他的心情才得以平复,继续说下去:

像我这种减压病患者,即使在医疗条件先进的国外,也没有多少特效办法,主要是通过高压氧来治疗。我在上海住了一段时间医院,感觉也就这样了,恢复正常没什么指望,就提出回老部队。但领导考虑老部队驻地海岛,医疗条件差,还有一个睹物伤情的现实问题,就决定把我的关系转到青岛潜艇学校,这既可解决职务问题,又能解决生活待遇问题,紧靠海军401医院,还能解决治疗康复问题,一举多得。首长对我的安排,可以说无微不至,令我十分感动。但让我不安的是,部队决定给我荣记一等功。与牺牲的战友相比,我是一个幸运者,又有何德何能享有如此殊荣,我不要。领导反复做我的工作,说这个一等功,是给你的,也是给死去的38位烈士的,他们不在了,这个功也只能记在你头上。领导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好接受了。

与此同时,组织还做出一项特殊决定:王法全同志职务上享受团职待遇,终生享受潜灶。这一特殊决定,让我终生受益。

把我安排在潜校,说是工作,其实哪干什么活,他们将我视为“国宝”,什么事都不让我干,怕累着我。实际上,我的确什么事也不能干,由于身体一直很虚弱,住院、治疗、休养成了我的主要工作。

文化大革命中期,潜艇学校撤销了,我没地方去,最后把我安排到海军天津草坨子农场,也就是海军党校,直到现在关系还在那里,而实际上并没在那里工作,还是住院、治疗、休养。我这次来401医院住院,想通过高压氧舱再治疗一段时间,现在看,效果不太明显,毕竟是多年的老病了,想根治也不现实,目前能吃、能喝、能走,不憨不傻,知足了,与死去的战友比,我是一个幸运者。

就这样,王法全他用那低沉的声音,一遍遍、一段段将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慢慢地讲给我听,他讲得很平静,没有豪言壮语、华丽的词汇,但每一次、每一句话都深深地震憾着我、感染着我,让我为之动容。是他的侥幸逃生,为后人提供了大量翔实珍贵的史料,揭示了当年那段鲜为人知的秘密,在潜艇部队往后的训练管理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给他记一等功,那是当之无愧,那是用生命换来的。

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我深深感到,王法全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实在人、心地善良的人、知恩图报的人,他始终那么谦和,从不炫耀。他对国家、对部队充满爱,对战友充满情,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老前辈,老大哥。

在我住院一个月的时间里,新老病号交替,换了一茬又一茬,我这个老病号也将康复出院,而王发全同志他仍将继续坚守阵地。住院期间不但治愈了我的病,也巧遇奇缘,结识了传奇人物王法全同志,这是我最大收获。临别,他陪我走到空潜科长廊尽头,吃力地将右手举到胸前,轻轻地挥动着,目送我的远去。我没回头,也没说话,我实在不忍心看他拖着沉重的病体为我送行。

自我们分别后,便与他失去联系,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前几年听潜院段院长说,他因潜水病加重已离世多年。就这样,一位传奇式人物悄无声息地走了。他走了,走了几十年,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位幸存者的音容相貌、言行举止,仍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我眼前。

如果说与王法全同志相识是巧合的话,更巧合的事让我再次碰上。若干年后,我竟然与当年418艇张明龙艇长的夫人张x、代理政委张前冲的儿子张x,成了左邻右舍。

418艇张明龙艇长牺牲后,留下夫人张x及一儿一女,这母子三人虽得到组织照顾,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经组织搭桥,与我的一位老首长(王XX)重新组成家庭。这位老首长当年也曾是张明龙艇长的好朋友,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但与张艇长的遗孀结为夫妻,承担抚养两个孩子的重任,同时还收留了许多烈士的子女,如代理政委张前冲的儿子张x等。在他们夫妇的精心培养教育下,张艇长的一双儿女非常优秀,后来都成了大学生。

1985年5月,我家属从老家被征调到青岛,安排的宿舍正巧与老首长为邻。虽然我与他们成了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且生活中有着诸多来往,但我从不与他们谈论418艇的任何事情,有些事说出来难免伤感。我们两家为邻多年,直到他们搬进将军楼为止。

也许我是潜艇兵的缘由,对418艇沉没事件极为关注,也有着诸多想不到的巧合,因而对那段历史更有着与众不同的感受。时过境迁,虽说418艇事件至今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且若干细节也有不少版本的说法,但我还是愿意真实地记录自己的所见所知和切身感受,并付诸上述文字,与大家一起分享。

(2019年12月初稿于青岛,2022年11月修改完稿)

(编注:本文图片选自网络)

(责任编辑:听雪斋书馆)

顶一下[10]

踩一下[2]

发表评论